初夏的天空湛蓝湛蓝,河水清凌清凌,一群孩子在河水中玩耍,尤其是苏青城,基本上一到放学就不见人影,总是要到天黑才肯着家。
清河的水质好,河水是从很远的高山渗透下来的,留到清河的这条直流上,又清又凉。
村里的人靠清河水为生,有的人家没有井,日日就在清河里挑水洗菜做饭。
有时候孩子口渴,也不去喝那凉白开,直接从水缸里舀一瓢干净的河水,咕嘟咕嘟就喝下去,又冰又甜,一个字,爽!
周末的时候,苏青黛领着家里养着的牛群到河边去吃草饮水,也不用管牛群,她自己坐在河边的树荫下,手里捧着一本《红楼梦》看,一面听着蝉鸣一声又一声,惬意无限。看得累了,就抬起头去看不远处的山峦,或者就近看附近的媳妇子在河里洗衣裳。
不过总有那么些不应景的事情发生,比如说有孩子捕蝉。
一群孩子手中各拿着一根长竹竿,每一颗树上都要捞几下,有的蝉不防备,就掉到地上壳朝下摔个四脚朝天,不待那蝉反应过来,趁着它没有翻身,那些孩子们一哄而上,齐齐用上去扑。
苏青黛最是不喜欢,一群孩子叽叽喳喳,搅了她的好事情,还会将树上的胖青虫给搅合下来。那种虫子最是吓人,足有大人的拇指粗,偏偏身上的绿色艳丽,掉在地上还会轻轻蠕动,光看一眼就会起鸡皮疙瘩,心里难受得厉害。
偏偏那些孩子们不怕,有的甚至捉了那虫子去吓小姑娘。
所以,每每看到那些人过来,苏青黛就会忙不迭地避开。一来不愿意看到那些虫子,而来不想搅了自己的雅兴。
顺着河水往下走,就看到阿英站在河里洗衣裳,苏青黛起初还没有留意,只是见到阿英瘦弱的身子站在河中央,便随意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叮嘱她小心河水里的苔藓滑溜,不要滑倒了。
阿英随意地回了她一句话,隔得太远她也没有听清楚。
她又顺着河道到了对面的山里去,想要瞧瞧有什么野花可以摘下来弄回去插到瓶子里。等到她摘了一大捧的野花回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过去了,阿英却还在河里站着。
苏青黛心下诧异,忍不住就凑到了河边叫她:“阿英,你洗什么呢?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洗完?”
阿英一回头看到苏青黛,大吃一惊,脸色有些发白。
“没……没什么,我在洗床单褥子……”
苏青黛见她脸色不对劲,以为她生病了,忙放下手中的花要去帮她。
“你是不是生病了?我来帮你洗,你上岸歇会儿!”
阿英摇摆着手说不用,一脸的害怕,似乎很担心苏青黛要过去一样。苏青黛看阿英慌乱而心虚的眼神,觉得很不对劲,不由分说地就下了河。
阿英急得要哭了,看苏青黛下了河,她更加着急地去拍打手上的床单,不料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就在河里滑倒了。连呛了好几口水才爬起来,身上也已经湿透。
这可把苏青黛吓坏了,急急地跑过去扶她。
“阿英,你没事吧?”
苏青黛的手碰到阿英的手,吓了一跳,着急地问:“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是不是生病了?”
阿英摇着头,眼睛里闪烁着心虚害怕。苏青黛不解,正待询问,忽然看到她的裤脚竟然流出了血丝。那裤子在她摔倒在河里之后已经湿透,紧巴巴粘在腿上。那血丝顺着大腿留下来,淌到河水里,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阿英见苏青黛等着自己的腿看,慌忙低下头去。一看之下大惊,脸色更是苍白如白纸,连眼神都散了几分。
苏青黛吓了一跳,以为她在河里摔一跤划破了腿,正要蹲下身去查看,一偏头注意到河中的木盆里堆着一堆床单被褥,都被染红了一片。
这一世的苏青黛虽然还不曾有过月事,但是怎么说也做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看到这情景,她哪里还会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她不由分说就将阿英拉到岸上去,心中却有些生气,暗骂阿英的娘粗心,现在虽然已经到了夏天,但是清河里的水也冰得紧。月信的时候就这么让阿英站在河水里冰着,以后怕是要落下病根子。
况且阿英又在河里摔了一跤,苏青黛扶着她上岸已经觉得她身子发凉,似乎隐隐还在颤抖着。苏青黛心里着急,已经顾不得那河里的被褥床单,拉着阿英就要回家去。
料不到苏青黛刚要拉着阿英回家去,阿英却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猛地一声哭了出来。
苏青黛不解,以为她在家里受了委屈,连声问道:“阿英,你别哭啊……怎么了?你怎么了?好好地哭什么呀?”
阿英抽抽噎噎地哭了好半晌,才抬起头地问苏青黛:“青黛……我……我得了出血热,……是不是……是不是会死啊?”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苏青黛起初懵了,啥出血热?待阿英断断续续解释了半天,苏青黛算是听明白了。结果,她就差点抱着肚子仰躺到地上了,笑抽的。
原来,阿英在昨天夜里洗澡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开始的时候她没有在意,结果发现那些红色越洗越多。她以为自己受伤了,结果在自己的大腿根找到了污渍的来源。
一条条血丝顺着她的小腿流下来,她拿毛巾擦干净,很快那血又流下来。不过几分钟,整条毛巾就染成了红色。
阿英害怕了,慌慌张张地就穿上衣服躺倒床上去睡觉。
夜里自然是乱糟糟一片根本没有睡着,肚子又疼,她担惊受怕,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不治之症。她常常听村里老人说有一种病叫“出血热”,得了那种病就会莫名其妙地出血,然后很快就会死掉。
阿英吓坏了,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又怕自己的爸妈知道。所以早上起来,看到满床的红色她也不敢声张,慌慌张张地就取了个木盆将那些染红了的衣服被褥床单尽数收拢,跑到河边去洗。又怕洗的时候被村里那些媳妇子看到,只好下到河里去。
接着当然就是一番安慰,苏青黛不得不当起生理启蒙老师,给阿英讲解什么是第二性征,什么是男女有别,又说起女孩子的初潮,以及月信要注意的事项。一面说一面走,到了阿英家门口,那丫头还是愣愣的,似乎从未听过这些事情一般。
苏青黛叹了一口气,在农村就是这样,女孩子是赔钱货,自然没有人理会,连初潮这样的事情都没有人解释。
想着阿英昨日夜里所受的煎熬,她的心中一阵酸楚,自己当年初潮也是这般,因为苏母过世得早,什么都是懵懵懂懂。在学校里住着,一直紧紧瞒着害怕别人知道,直到初潮几天后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悄悄递给自己卫生棉,才知道一切是自己想岔了。
正说着,阿英的娘走到了院子里,看阿英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忍不住骂道:“你傻站在哪里做什么?!得闲就给我干活去!家里很多事情没有人做呢!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事情也不懂!我看你也别去上学了,就在家里呆着给我干活算了!省的我浪费那些个钱!”
每次见到阿英的娘,苏青黛就会觉得气闷,她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她们三兄妹被阿英她娘用扫帚轰出家门的事,那简直是她上辈子最恨的一件事情。如今又听得她这样骂阿英,苏青黛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发不出来。可自己到底是个外人,又有什么立场去责备她呢?
阿英被她娘骂了,眼圈红红了,好半晌才红着脸说:“妈,我……我来月事了。家里有没有卫生棉?”
阿英的娘愣了愣,随即就拉下脸来。瞥了苏青黛一眼,便面无表情地拉着阿英进屋去,一面骂道:“你可真是个赔钱货,才刚给你交齐学费,这会子又要花这冤枉钱。你也不看看这家里什么情况,能和人家比吗?人家家里有钱,可以去包那大青山,你以为你和人家一样?”
苏青黛听着那话,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阿英还要招呼苏青黛进屋,苏青黛却是连连摆手,转身就要朝着清河走去。
远远地还能听到阿英她娘的声音:“她和你不一样,人家要是城里念书的,你却是妄想。人生来就是有贵贱的,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以后给我多干活供你弟弟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