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春游,直到河面上吹来的风带起了一丝夜晚的凉意,才有了结束的意思。
小蛮和阿奴醺意盎然,念祖和思蓉则欢笑欢跳了一天,双双抱着那只一身沙子的小猫咪,躺在柔软的被褥中,由那老牛拉着车,满足地进入了梦乡。
婉儿的车队比杨家的车队早走了一刻,或许婉儿此刻回去准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得白净净、香喷喷的,痴候着郎君今晚的幽会。这种期盼,总是让人无尽喜悦的。
杨帆的车队回到府门前时,黄昏的颜色才染上天空。
门楣下,一尘不杂的阶面和光亮如镜的大门前面,站着一个身着内宦服饰的高大少年,正手执拂尘,翘首远望。阶下,另停着四匹毛发油亮如缎的骏马,每匹骏马前面都挺拔如枪地站着一个禁军侍卫。
老远的,一支车队缓缓驶来,得到杨家门子莫玄飞的指点,得知那就是杨帆的车队,那个内宦马上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高力士见过兄长!”
还没走到车前,那身材高大的内宦便站住脚步,喜孜孜地向前面的车子施礼。
车中的杨帆也早得到了任威的禀报,止住车子,卷起了车前竹帘。
“啊!力士兄弟!”
杨帆连忙跃下车子,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亲热地道:“力士,你怎么来了,提前打声招呼,我也好在家里等你。”
高力士道:“哪敢有劳兄长,力士此番来,是受陛下差遣。传兄长进宫的。”
杨帆看看天色,奇道:“现在?”
高力士道:“正是!力士也是刚来,听说兄长携家小出游去了,看天色差不多也快回来了。就没出去寻找,免得再跟兄长走岔了,兄长这就随力士回宫吧,免得陛下久等!”
杨帆答应一声。匆匆对家人做了一番安排,让阿奴她们先回府去,自己乘了一匹马,与高力士并辔而去,这一次,他却是不便带着侍卫了。
路上,杨帆询问道:“陛下急着宣召,有什么事吗?”
高力士道:“这个小弟着实不知。”
杨帆道:“陛下心情如何?”
高力士想了想道:“倒未见陛下有什么大喜大忧之色。哦!对了,之前。陛下先召见了御史中丞吉顼。随后就传旨召见兄长了。”
杨帆听了微微蹙起了眉头。
自来俊臣死后。吉顼便连受重用,如今已官至御史中丞,取代了当初来俊臣的职务。看样子女皇是想把他塑造成第二个来俊臣,为她充当耳目。
御史台唯一的差使就是参人。皇帝先见了吉顼,然后就急着召见杨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可是杨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跟吉顼有什么过节,又或者能有什么把柄落在吉顼手上。
高力士见杨帆脸色有些凝重,忍不住问道:“兄长可有什么心事?要不要……寻个理由暂避,力士回宫就说不曾找到兄长,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兄长再现身?”
杨帆摇摇头,微微回头,睨了眼跟在不远处的那四个侍卫一眼,拍拍高力士的肩膀,说道:“这样不妥,万一陛下动了心思,召这四名侍卫去见,一问便知端倪了。没关系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便进宫去弄个明白便是!”
为了不让高力士替他担心,杨帆笑着岔开了话题,问道:“你和令姐,如今都还好么?”
高力士高兴起来,道:“多亏兄长帮忙,力士与胞姐现在生活的都很好。姐姐在如眉大师处学习歌乐,甚得大师器重。姐姐自幼便喜欢歌乐,在那儿生活的很快乐。小弟在宫里面有义父和上官待制照料,也没有人敢欺生,如今小弟在御前行走,与东宫里的诸位皇孙关系也极融洽。”
杨帆听得很是欣慰,这个苦命的刺史之子,虽然成了一个宦官,不过他在入宫前就已经被阉割了,也只有在宫里,他才会少受些岐视的目光,如今他能有这样的结局,也算是不错的结果。
害死他父母的虽是来俊臣手下那班酷吏,但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当今皇帝。然而,这个年仅十岁就敢暗藏磨尖了的石头去刺杀钦差为父报仇的少年郎,如今却以侍奉御前为荣,丝毫没有与武则天为仇的觉悟。
这,在唐人眼中看来或许天经地义,但是看在杨帆这种长成于南洋、心中没有那么严重的皇权思想的人眼中,却是不禁暗自吁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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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成殿上,武则天仰靠在御椅上,背后垫着高而厚的丝绒垫子,仿佛已经睡着了,只有那已经松驰的眼皮下面眼珠时不时的一下转动,表示她正醒着,而且正在缜密地思索着什么。
今儿午后,与易之和昌宗两个小郎君嬉戏欢娱了一阵,床闱之中,两个俏郎君忽然拐弯抹脚地谈起了立储的问题,再三劝说她立儿子为皇储。
武则天虽已年迈,精力不济,但心智还没有衰老到那般糊涂的地步,马上向两人追问起来。
这对少年哪里招架得住武则天的盘问,只得乖乖承认,是受了吉顼的劝说。
吉顼如今是武则天宠臣,想当成来俊臣一般培养成心腹爪牙的人物,因此平素与二张关系密切,常常有所走动。
有一次宴间,二张偶尔说及天子对武氏子侄大失所望,似乎有意重立李唐宗室为皇储的事情,吉瑞便对他们说:“五郎六郎贵宠如此,并非因为对朝廷立有什么大功劳,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你们的富贵而心生妒恨。没有大功劳于天下,你们用什么来保全自己呢?”
这句话正戳中二张的心病,二人马上问计于吉顼,吉顼道:“看如今情形,陛下虽称制久矣,天下仍未忘却李唐的恩德,因此他们都希望陛下万岁之后,仍由李唐子孙来统治天下。贤昆仲若能劝说陛下立下李唐皇储,以此大功,可保富贵!”
二张深以为然,这才向女皇进谏。
武则天其实已经有确立李唐皇储的念头,如今又有二张和吉顼是这般想法,这更坚定了她的念头。因为她很清楚,二张的一切都依赖于她,对她绝无二心,吉顼本是长安一县尉,能有今日,也完全是她的提拔,吉顼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如今却能成为御史中丞,想前程稳定,只有抱稳她的大腿。
这几个人都不可能对她怀有异心,却一致认为该由李唐子嗣为皇储,天下人心呐!
武则天思虑良久,又特意把吉顼叫来,向他仔细询问,吉顼向武则天痛陈一番利害,武则天对亲信的话是很能听得进去的,本已下定了八成决心的打算,至此终于有所决断。
此时此刻已近黄昏,她却来到武成殿,这在武周一朝是前所未有的事。
武成殿周围,只有内卫的人把守,其他人全部被隔绝在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违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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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随着高力士到了武成殿,刚到殿前,暗中便闪出两个女侍卫,沉声道:“站住,只准杨帆一人进见!”
高力士欠身笑道:“莹姐姐、清姐姐好。”
来人正是高莹和兰益清,两个身着戎装的英武女子板着俏脸走上前来。
杨帆微笑道:“两位,好久不见啊!”
两个俊俏姑娘没跟他搭讪,两双玉手便摸上了他的身子,从上到下搜了一遍,未见携带武器,这才一摆手,威严冰冷地道:“跟我来!”
杨帆诧异地看了高力士一眼,跟在两个长腿美女后面,欣赏着她们款款扭动的小蛮腰,跨进了武成殿的大门。
这才是第一重门户,杨帆就发现除了明里的侍卫,暗中还有许多侍卫逡巡,难怪高莹和兰益清不对他稍假辞色,这些明暗相间的侍卫中,必定有她们的顶头上司在。
再往里去,第二道门户,更是人影幢幢,戒备森严。杨帆心中暗暗警惕,可他转念一想,如果皇帝想杀人,就算是宰相,也早一道旨意捕进大牢去了,哪有带到御前的道理,何况他的身份地位,皇帝如果决心对他不利,根本不需要把他召进宫里,这才安稳了些。
杨帆的脸色也凝重起来,随在两个小美女的身后,默默地踏进第三道门户,一直到了殿前,高莹和兰益清才站住脚步,左右一侧,向杨帆示意了一下,道:“进去,陛下在等你!”
直到此时,二女才向杨帆投出一丝带着关切的复杂眼神,只是因为不能言语,这一个眼神能说出的东西实在有限,杨帆似乎了解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捕捉到,于是只能揣着一腔糊涂,踏进了殿门,高声唱名:“臣……杨帆,奉陛下口谕觐见!”
“进来!”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殿上传来,杨帆应声踏入,一抬眼,便见武则天正威严地坐在案后,峙如一尊大佛,整个大殿上空空荡荡,再无一个人影,只有御案两侧的铜制仙鹤,吐出袅袅飞升的青烟。
杨帆不敢多看,连忙俯首长揖,拜道:“臣杨帆,见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