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邢家是风光进京而不是落魄出走,所以卢氏近来好多的事情好多的人际关系要去打点,忙的脚不点地,不可开交。好在家里的大事小情有岫烟帮着提点,弄到后来,婆子妈妈们索性也不去正院打扰卢氏了,直接拿着单子或是对牌去找岫烟。
十六岁的岫烟褪去了青涩,几年前的面黄肌瘦被取而代之的是肤如凝脂,面如芙蓉。一颦一笑像一朵盛开在青花瓷缸里的白莲,清丽脱俗,见到的人无不疼她到心坎里去。
邢家上至管事娘子,下直洒扫婆子,没有不敬不爱这位小姐的,所以对外面传出来的流言都恨得牙痒痒,都瞒着不敢在姑娘面前透漏出半点,只怕姑娘伤心。
岫烟在堂屋里才清点完几处大箱笼,就听外院来传消息,说老爷吩咐姑娘帮斟酌几道小菜,他要留老尚书大人吃酒。岫烟忙放下手里的事宜笑道:“去告诉老爷,早起就预备下了,准备了老大人最爱吃的西湖醋鱼,还有一道剁椒鱼头,另外叫人去城东的吉胜酒坊取了一坛子高粱酒,一坛子女儿红,问问老爷午间想吃哪一个?”
邢忠骨子里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喝不惯女儿红这类的酒水,总说没滋味,加上老尚书久居京城,也是个能吃辣喝烈酒的,俩人凑到一处非用半坛子不可。
小丫鬟答应着去了,迎面正撞见练功回来的正德。两年间,当初那个肉包子已然变成了现在的翩翩小少年,唇红齿白,抽长了的个子已经到了岫烟腰腹,加上常年练武,正德可不像一般的文弱书生,从年头到年尾生不到一次病。
正德板着一张尚带了几分稚嫩的小脸,那丫鬟看见正德忙抿嘴笑道:“少爷回来了!”
“嗯!”正德背着小手,在经过丫鬟身边的时候还肯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等见丫鬟走远,便飞也似的冲进了屋子,一头扎进岫烟的怀里,“姐!”
岫烟正和美莲说话,不防备被这臭小子撞了个满怀,笑骂道:“小心妈打你屁股!”
美莲捧了账本册子咯咯偷笑,正德有点恼羞成怒,狠狠瞪了美莲一眼,转而又讨好道:“妈才舍不得打我呢!姐,我听篆儿说,咱们这次是走水路进京啊!京城大不大?有没有吴县大?咱们去了京城住在哪儿?住在林姐姐家吗?还有还有......”
岫烟忙揪了盘子里的一颗剥了皮儿的桂圆塞进小家伙嘴里:“你哪来的那么多话?好不聒噪,亏得你师傅能日日忍住你!”
正德忙用小舌头裹住桂圆,甜水儿一股脑儿的都涌进了嘴里,甜的他眉眼弯成了一条缝。
“我师傅还夸我好学多问呢!”正德十年后绝对是个迷倒众生的俊俏儿郎,他师傅也就是没有女儿,若不然非要和邢家结亲不可。
岫烟将剥好的桂圆碗都端给了正德:“吴县算什么,那京城可是天子脚下,不知比这儿大了几百倍。你今后可别胡乱问,小心那些势利的家伙当你是土包子笑话你!”
岫烟理了理正德的衣领,语重心长道:“这次进京,爸妈要把你送到京郊的璧山书院去念书,我听你林姐姐说,那儿的先生不在意家世,只在意学识人品,你且莫贪玩以武力欺人,更不准和纨绔子弟结交,要是被我知道了......”
岫烟作势举起雪团一般的拳头,正德忙缩了缩小脖子,嘿嘿点着头,嘴巴里一直塞桂圆,只不说话,无比乖巧的看着姐姐。
“至于住的地方,”岫烟笑道,“这更不烦你费心了,爸妈早就请琏二哥买了一处极妥当的宅院,或许比不上这儿,但到底有咱们自己落脚的地方。”
美莲插话道:“就是林姑娘在家住烦了,也能有个出来散心的地儿。”
正德豁然十分严肃的点着头,殷虹的小嘴儿一张一合:“我也这么想!”
岫烟乐不可支,用手指戳正德鼓鼓的小肚皮,“你想什么!”
正德一面笑着躲,一面道:“你们说话的时候还当我不知道呢!其实我都懂!哼,荣国府再好,那也不是林姐姐自己的家。林姐姐没走的时候总和你叽叽咕咕,说什么寄人篱下、傍人篱壁,我问了先生是什么意思,心中就疑惑,林姐姐是住在外祖母家,上有舅舅舅母照拂,下有兄弟姊妹帮扶,怎么就说出那种话?可后来渐渐就明白了,林姐姐在那儿过的也不自在。”
等他说完,不但美莲愣住了,连岫烟也不由直直盯着正德看。倒闹的正德一个大红脸:“难道我说的不对!”
岫烟一把搂住了弟弟:“我们正德可长大了,见识远不是同龄稚子可比,将来好好用功读书,也给咱妈挣一个一品诰命!”
正德信心满满的笑道:“这还用姐姐交代?先生说,要不是我这次走的匆忙,肯定能赶上明年的县试。不过姐姐放心,就是把我放在璧山书院,我也是里面首屈一指的人物!”
如今邢家进京,户籍也要跟着迁往京城,吴县虽然人杰地灵,但终究不能和京城那种地方相媲美,正德的授业先生也担心正德小小年纪被众多神童挤下来,打击这孩子求学的信心。岫烟见弟弟信心如此,不禁跟着高兴起来。
午间,岫烟不但替老尚书和爸爸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更替正德做了他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十分瘦肉,三分肥肉,细切粗斩,大小如米粒一般,那肉里之间还保持缝隙,含得住汁液,盛在铺着翠叶的盘子上格外诱人。
正德一口肉一口饭,忙里偷闲还要给岫烟一个甜甜的大笑脸。岫烟自己不吃,反而专心给正德剥虾,面上带着和善,心里却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家里人以为都将她和正德瞒在鼓里,殊不知她早就知道顾二郎背后使阴招的手段。她最气的不是顾家肆意玷污自己的名声,反而是顾二郎用正德来攻歼邢家。从他们一家三口决心在那种情况下抚养正德开始,岫烟就准备要保护好这个孩子,顾二郎无疑触碰到了自己的底线。
别看她现在没有能力去对付顾家,但岫烟相信,总有一天要叫那个人尝尝自食恶果的教训。
月余,朝廷派从庶吉士当中选了一名成绩还算优秀的举人来接替邢忠的县令之职。此人一早打听了邢忠在本地名望,有心与之结交,所以私下承诺,邢忠走后,邢家在苏州的铺子仍会得到关照。
其实就算他不出手,顾夫人为了有资本和家里的姨娘打擂台,也不会容人染指邢家的糕点铺子。
转眼到了八月,吏部的信函催邢忠进京述职,邢家不敢再耽搁,雇了三条大船,十几个家人簇拥着往京城赶。奔赴到扬州的时候又在邢家二姑奶奶那儿住了一宿,第二日早起就往京城奔。
邢忠等不知,他们前脚才从扬州离开,王熙凤之兄王仁后脚也拖家带口往京城去投奔他妹妹王熙凤。曹公原笔下是说两家有些交情,所以能结伴而行,可惜现在邢忠换了个芯儿,就算有交际也被逆改了,便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邢家东西虽多,但雇佣的船却是苏州城最好的几只,船夫们又敬邢忠为人,所以邢家这一路行来是格外的通常。不过四五日的功夫就到了河间,据船夫多年的经验,最多两天就能抵达涿州,到时候弃船用车,再有小半日定能到达都城。
时间比吏部的规定还早了四五日,邢忠渐渐放了心,当晚便准备驳船靠岸,叫管家去岸上的酒家订几桌好席面,也犒劳犒劳辛劳多日的船夫们。
众人对邢家的仁义更是感激不已,准备吃饱用足后好好歇歇,争取早到京城。
邢家四口才坐在一处说话儿,管家却匆匆赶了回来,邢忠诧异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管家忙笑道:“大人误会了,小人才下了岸准备找个人打听打听,对面一艘小船上就来人搭话,原来她家竟是荣国府大*奶的婶娘,听说老爷是那边府上大夫人的兄弟,正准备来见礼呢!”
岫烟一怔,她怎么把这茬忘了?
邢忠和卢氏不约而同的看向女儿,岫烟笑道:“林妹妹倒是提及过,李家祖辈都担任国子监祭酒的官职,书香门第,还是女儿亲自去迎一迎吧,免得怠慢了亲戚。”
岫烟起身往外走,邢忠拉着正德出了内舱往下面去,将屋子让出来给她们女人说话。
淡酒黄花晚风急,黄昏梧桐兼细雨......
李婶娘扶着两个女儿颤颤巍巍上了甲板,左手是长女李玟,右手是次女李绮,一面行一面低声暗嘱咐道:“看邢家的船也知道不是个寻常人家,可要谨记娘的交代,咱们是书香门第,不能堕了李家百年的名声!不然因为你俩不懂事,你爹死也合不上眼睛!”
李玟还好些,李绮年纪小些,对娘日日耳提面命似的唠叨早就厌烦,她口中不反驳,但心里早就左耳听右耳出。李绮就见船上不远处站了个披着红斗篷的女子,单薄的身子在晚风中仿佛随风化去似的。
“娘,你看!”李绮看的痴了,早忘记她娘如何吩咐,手指着红衣女子怔怔说道。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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