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一袭便装,盘腿坐在临床大火炕上,正吭哧吭哧咬着手水晶梨,脸上不无得意的和众人述说着含云殿里顾二郎吃瘪的一幕:“可惜我没见着,听小太监们说,顾二郎初时以为父皇是赏识他的文笔呢,所以美滋滋等着夸奖,谁想不过须臾之间,御林军的那帮悍匪就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那小子还一个劲儿的叫冤枉,谁他并没作弊!哈,可把父皇气坏了。”
岫烟手上也没闲着,给正德削另外一只梨子:“皇上可有怀疑你?”
“当然没有!怎么说也是我写文在前,他顾二郎在后。而且当日父皇去上书房,也是随便指了一篇让我们成文,我处处显着无辜,要是被沦为顾二郎的同党,岂不委屈。况且一.”正德嘻嘻哈哈笑道:“当时在偏殿的六部尚书们争先恐后要为皇帝排查此案,届时不用咱们动手,顾二郎那些抄袭之作就会昭告天下,皇上想怀疑我都没有理由。”
事情就像当初邢岫烟所料。顾二郎根本就没什么真才实学,他手中所作精品无不是幕僚们代笔。其中几个幕僚都曾涉案过太上皇时期的舞弊案件,今生无缘科场,就自甘堕落的附庸在了顾家名下。当年受顾二郎的羞辱,邢岫烟片刻也没忘记过,做了那些努力,就等今天。
岫烟用一块巴掌大的水晶盘盛了梨子块递给正德:“这段日子难为你背了那些文章,要是没你机警应变,皇上不会对顾二郎形成先入为主的恶劣印象。”
正德动动小屁股,涎着脸凑到岫烟身边:“家姐,那你答应我的东西一.”
美莲在旁边“噗嗤”一笑:“殿下,咱们姑娘难道还会蒙你?答应你的东西早准备好了nr{你还没进府的时候,姑娘就打发了马厩的人将它牵来。”
正德眼睛一亮,哪里还吃得下去东西,忙将水晶盘子扔在一边·所以用湿帕子擦了擦手就要起身。
岫烟啐道:“你慌什么,既然答应给你,你就好好等着便是。不过我可丑话语说在前,那马性子暴烈·还需驯养些时日,没驯马师的吩咐,你不准随意上马。”
正德眼珠子一转,一拍小胸脯:“家姐放心,我跟着宫里的驯马师傅学了一身好本事,连父皇这次去汤山行宫,也夸赞我的骑术愈发高超!”
岫烟心中轻叹·“我虽然没什么良师教导,也不知帝王之术的奥秘究竟如何,但有一点你家姐心里清楚,上位者心中不敢把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你心底就是喜欢的欲罢不能,可面上就愈发要疏远。你心里恨得要死,却要当着外人表现出十分的好感与亲热。”岫烟轻抚着正德的额头,语带感伤:“永远不要把你喜欢的东西摆在敌人面前,永远不要让你的敌人知道你最在乎什么。否则..”
正德小脸惨白·一把搂住岫烟的腰身,像个孩子似的撒娇。
不,应该说·现在的正德就是个孩子,他虽然出生不幸,但幼年一点苦没吃,说是蜜罐子中长大一点不为过。现在忽然离了最疼爱他的父母长姐,独自一人在那冰冷毫无人情味的皇宫里,不但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去讨好皇帝、太上皇,更要躲避时时刻刻向自己逼近的杀机。
现在听家姐这样说,正德扑在岫烟的怀里,紧绷着小脸,满满都是倔强。
“家姐·四皇子说他最近胸口疼的厉害,可是不敢和皇后娘娘说,只问我该怎么办!”正德仰着脑袋,将自己心底的大秘密说了出来。
岫烟脸色一变,美莲忙带着白芙和翠梅等出去侍奉。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还有四皇子身边的小太监那顺,或许再加上他的奶娘。”
岫烟急切追问:“那四皇子跟你说这话的时候·身边可有人听见了?”
正德忙道:“没有,四皇子屏退了身边的人,只有我和他在。”
岫烟不禁陷入沉思。她不敢小觑皇后的手段,想当然,作为皇后的嫡亲儿子,四皇子难道真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单纯善良?岫烟板直了正德的小身子,肃然问道:“这儿也没外人,家姐问你一句。你可曾想过那个位置?”
正德沉思了半晌没吭声,知道外面回廊上传来的脚步声,似乎是美莲吆喝了小丫鬟们去做什么,才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正德目光灼灼:“大哥生性暴戾,叫他占了上风,将来我们这些人没一个会有好下场。说不定还要连累咱们家。二哥虽然出身不好,但此人面善心恶,我见他与大皇子几次交锋,都是后者吃了亏。三哥恃宠而骄,就算做了皇帝,也是个喜怒无常的难伺候主儿。至于四皇子一.说句难听的,万一父皇走在了前面,四哥有希望即位,那将来朝廷的大权必定要掌握皇后手中。我要是不在这厮杀中脱颖而出,怕等待的只有死路一条。家姐你说,换了你,你能不想那位置?”
原来这小子早看明白了,岫烟莫名的松了口气。姐弟俩又说了几句家常话,外面正德的小太监平安就一个劲儿的求美莲催殿下快些出发。美莲也知道皇宫门禁森严,不敢耽搁。
正德和卢氏道了别,岫烟亲自将他送到大门口,站在台阶上,正德反身冲她贼贼的一笑:“家姐,我可听说了,妈张罗你的终身大事呢,这么说,我要得个好姐夫喽!”
“臭小子!”岫烟才作势要打他,正德早麻利的翻身上了马。岫烟忙嘱咐平安:“看顾好你们家主子,那马烈,不可叫他任性妄为。”
平安焉有不答应的道理,黄昏中,五皇子的卫队人数也不算少,浩浩荡荡出了凤尾胡同。各家的眼线见了,也都暗自不动,可瞥向如今空荡荡的欧阳家时,不由都带了几分怜悯。
殿试因出了个顾二郎搅局,惹得皇上雷霆大怒,更叫举子们人心惶惶。大伙儿都清楚,朝廷对待客场舞弊向来严惩不贷,更何况是敢在殿试上捣鬼,分明就是想挑战皇帝的权威。也许孝宗一个脾气没控制住,不但要免了这一年的成绩,还会用不录用那三百人。
一时间人心惶惶,薛宝钗心下焦急,自家有没什么人给出主意,打发人去梅家问情况,梅家又都是敷衍的话。想来想去,只有跑来找邢岫烟。
“梅公子如今在做什么?”岫烟拉着薛宝钗坐在小花厅里,宝钗苦笑:“说是受了风寒,可我总觉得心里没底。妹妹神通广大,消息也多,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好容易熬了这些年,要是圣旨下来,免了所有举子的科举资格,这可不要了人命?”
岫烟笑着安慰道:“宝姐姐可别胡思乱想!”
“但是外面不少人都这样传,还说皇上雷霆震怒,非要彻查此次客场舞弊的幕后主使。”
岫烟便道:“查是一定会查,但彻底却未必。顾二郎终究是顾培生的儿子,顾培生又是皇上的心腹,我想结局无非两个。”
薛宝钗立即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岫烟淡笑:“其一,叫顾二郎做了替罪羊,想办法把顾培生摘出来。其二,严惩顾培生,还士子们一个安心。”
如果孝宗选择的只是前者,那顾二郎只会落下一个流放的下场,伤不到顾家的根本。或许等十几年后,朝廷风声不那么紧的时候,顾二郎还能大摇大摆回到苏州。如果孝宗选择的是后者¨
那顾二郎就一定会被斩立决,顾培生多年的仕途梦也就到了尽
薛宝钗好奇的看向岫烟:“邢妹妹以为,哪种可能更大些?”
岫烟便笑:“管它是哪种结果呢,当下要紧的是宝姐姐宽了梅公子的心,依着我猜测,多则七八天,少则三四天,皇上是一定要重新召集殿试的!”
也不管邢岫烟说的准是不准,薛宝钗算是满意而归。卢氏听说薛家的人走了,忙把女儿叫到自己房里:“这满城都是流言蜚语,我有点不放心,你明儿和我去乾家走一趟,看看乾家是什么意思。
岫烟忙道:“哎呦,妈,你着什么急。咱们也不是不知道乾公子,沉稳老道。”
卢氏啐道:“你当人人都和你似的长了十几个心眼啊?这可不是别的,是人一辈子的大事,万一乾觅没转过这个弯来,被那流言鼓动的没了自信呢?”卢氏越想越觉得可怕,忙站起身要婆子们准备车马,好像立即就要出发似的。
岫烟根本拉不住卢氏,只好叫美莲和美樱拿了自己的斗篷衣裳,家常服饰跟了卢氏往乾家来。
原来乾家这边也是一团糟乱,乾家老太太的小儿子昨儿进了京,听说殿试被取消,对侄儿的乾觅好一顿冷嘲热讽,话里话外透露着要赶他出去的意思。乾家大姑奶奶从婆家赶回来,听闻这个气得跳脚,大少奶奶夹在两拨人之间,劝也不是,拦也不是,索性称病在房里不肯出来。
于是邢氏到达乾家的时候,出来招呼的竟只是个二等管事婆子。
卢氏满心不悦:“你们觅少爷呢,叫他出来,我有几句话问他。”
婆子尴尬的赔笑:“邢太太见谅,我们少爷如今闭关苦读,暂时不能见客。”
岫烟直接截断了婆子下面的话:“他见不见我们是他的事,如果是你擅自做主不往里通传,恐怕哪家也没这样的规矩吧!”
婆子睁大眼睛看了看卢氏身边站着的姑娘,口中含羞道:“这姐儿,好厉害的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