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宗看着少年得志的宋晨,心里还是有些淡淡的惋惜,可转念又是一想,宋晨注定不能尚驸马,而叫宗室王爷们的女儿嫁与其为妻,孝宗也会多疑,怕王室宗亲势力庞大,对嫡支嫡宗又构成威胁。思来想去,邢家终究是一心向着五皇子的,与宋家联姻,也只是为李泓多加一分保障而已。
孝宗并不忙着下旨赐婚,只叫宋濂安心去预备聘礼。又叫几个皇子都尽些自己的心意,二皇子乐于凑这个热闹,三皇子不愿意落在二皇子之后,也憋着劲儿预备送份大礼。四皇子在几个皇子中地位超凡,他近来又时常有个小病小灾,一时间竟也没人去告诉知会他这件事。六皇子年纪最小,自然有其生母宋嫔帮着张罗。
这些人里,唯独正德与人不同,大伙儿都知道,五皇子虽然换了名字,也被内府写进了度牒,可他骨子里还是亲近邢家。孝宗这样一安排,大家都想知道正德准备送什么厚礼,以免迎亲那日,朝中大臣见了几位皇子参差不齐的贺礼,他们脸上没光。
可正德这小子油滑的很,任凭二皇子和三皇子怎么诱导,他愣是牢牢把持口风不往外透露半点消息。就连孝宗好奇去问,正德也是笑嘻嘻的剑走偏锋,叫孝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叹气。
宋、邢两家的婚事叫人毫无预备,好些人家听说之后甚至打听和尚书府结亲的究竟是哪个邢家。等知道是凤尾胡同,抚养过皇子的那个邢家,众人立即没了声儿。
敢情所有人都把这一桩婚事当成了政治联姻。
就连北静王也不例外。他才布了个开局,正想继续往里面下赌注的时候,宋家忽然横插一脚,据说北静王大发雷霆,借故把身边几个清秀的小厮都杖责了一通。有个最得宠的不堪忍受,当晚溜走就投奔了忠顺王府。
北静王叫人死死瞒着消息,不准任何人走漏风声,又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几幅古字画送去了忠顺王府。老王爷笑眯眯的收了美人。又得了字画,做了一桩最赚钱的买卖,自然满口答应不往外说。
北静王稍稍放了心,以为将此事隐瞒的极好。殊不知,芳官早在事发的第二日就把消息送去了凤尾胡同。
岫烟闻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冷冷一笑,悄悄嘱咐来报信的邢家内应。不但留心芳官的一举一动,更要留心北静王妃。
到了六月底,乾家往贾府正式下聘礼。邢家对面的宅子也开始打扫庭院。门前挂了一串儿大红灯笼,年轻的小厮们穿戴簇新,笑着打点往来的亲朋。
卢氏是林黛玉的义母,贾母事事都需仰仗她,每早叫林之孝家的亲自往凤尾胡同来接卢氏,日落时分再将人送回。
卢氏虽然辛苦些,可也甘之如饴。
七月初七是个极好的日子。头天正午,从荣国府正门抬出了林黛玉的陪嫁,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前面几个箱子打开着叫人观赏,无不是金玉翡翠,珍珠玛瑙......看的人眼花缭乱,有些甚至叫不出名字。后面的家具要么是梨花木,要么是鸡翅木,个个精致非凡,明眼人一瞧便知不是中原的工匠手艺,定然是南边或是西洋的产物。
贾母专门为林黛玉请了宫中出来的上妆嬷嬷,黛玉天生丽质,经过这么一梳洗,又不浓妆重彩,更显得清丽脱俗。贾母屏退众人,只留鸳鸯一人伺候,她自己则拉着黛玉的手低声哽咽。
黛玉先还是强笑,后想到自己这些年在贾家,老祖宗对她的教导,便再撑不住,也抹了眼泪。
鸳鸯劝了这个又劝那个:“老祖宗不是有件要紧的东西给林姑娘嘛!怎么倒忘了。”
贾母这才破涕为笑,嗔道:“还是鸳鸯这丫头记性好,我险些落下。”
鸳鸯赶忙将准好的首饰匣子交给贾母,老太太轻轻掀开盒盖,就见内中黑丝绒布上摆着一支七寸长的凤钗。金丝鸾凤雕画的栩栩如生,脚下两三朵祥云,大有腾空而去的架势。鸾凤的摆尾硕大而夸张,却尽显奢靡风范。红宝石的眼珠子光彩熠熠,甚至叫人不敢直视。
“老祖宗,这是......”林黛玉一瞧便知此物非同寻常。
贾母轻轻抚摸着鸾凤钗:“这是我婆婆当年的聘礼,太祖皇帝赐给咱们家的,做为传家宝一直传承到今天。”
老太太盯着鸾凤钗有片刻的出神,似乎在回想当年的往事。那时她也如同林黛玉这般大,也对未来的生活充满的期待和不安。
“这些儿女中,我最疼爱的莫过于你的母亲,当年她嫁给你父亲,我便打算将这鸾凤钗送了她做陪嫁,大婚的时候戴。可你母亲执意不肯......”贾母轻叹:“这就成为我难了的心事,若是当年她肯听我的话,把这凤钗戴着,或许能借借皇家的运势,也不至于这么早就弃你而去。”
提到伤心事,贾母又暗自垂泪。
鸳鸯忙劝道:“明儿就是林姑娘大喜的日子,老太太还应多想想今后的日子。”
贾母擦干眼泪,点点头将鸾凤钗交给林黛玉:“明儿梳洗婆子们上妆的时候,你就戴这一个。”
黛玉幼年最依赖母亲,虽然贾敏身子弱,可对女儿的教养无一不留心仔细。林黛玉这几年在荣国府悉心观察,不难发现,二舅母王氏很不待见自己的娘。十几年前,母亲没收那鸾凤钗,时至今日,黛玉更不肯被王氏落下把柄。
她轻言婉拒了贾母的好意。
老太太伤心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心里为什么而难,莫怕,虽然我已是一把老骨头,可说到底,荣国府当家做主的仍旧是我。她想给你脸色瞧,也要先过我这一关。”
贾母将鸾凤钗强硬的塞进林黛玉的怀中:“这东西我宁可扔了,也不会叫她如意。”
见贾母果真动了怒,林黛玉无法,只好收下。
次日一早,岫烟抱了福哥儿跟在母亲身边进了荣国府,府内上下一片忙碌,人人喜气洋洋,从大门到二门摆了几百盆牡丹芍药,堪称花团锦簇,贾母的正房早来了好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其中身份最贵重的便是南安太妃。
老太妃认得卢氏,对邢岫烟的印象却不是那么深刻。等知道她就是许配给了宋家的姑娘,立即热情的招呼岫烟坐在自己身边,又见肉丸子福哥儿圆头肥耳的十分招人喜欢,更拉着卢氏母女说个不停。
后厢众位小姑娘挤在林黛玉的屋子里,大伙儿七嘴八舌议论着今日林黛玉的行头穿戴,都夸赞头顶上那支凤钗起了画龙点睛的妙用。
黛玉却无心管这些,只频频低声问紫鹃:“怎么还不见妈和姐姐过来?”
紫鹃苦笑:“我才去前面看过,舅太太早带着大姑娘来了,可惜被南安太妃拦在外面说话,我瞧着,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进来。”
黛玉嘟着嘴:“你叫春纤在外面盯着,见大姐姐抽出脚来,一定召唤进来。”
紫鹃颔首笑道:“姑娘不用担心,我想大姑娘怎么也会进来瞧你的。”
她们主仆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却听门外传来笑声。还不等林黛玉瞧清楚是什么人,探春和史湘云等早迎了上去。
“给林姑娘道喜!”平儿笑盈盈的往前移屈膝,就要下跪。黛玉忙叫紫鹃将人搀扶起来,惊喜的笑道:“琏二嫂子也来了不成?”
“二奶奶身子沉,二爷不敢叫她出来,便打发我来贺林姑娘。”平儿笑道:“二爷这会儿在外面帮着珍大爷款待来宾。”
林黛玉虽然失望,可知道琏二哥这样心疼凤姐儿,也替对方高兴。
大伙儿围着平儿又问了许多王熙凤的近况,知道凤姐儿身子虽然沉,但庆幸的是精神头十分好。
岫烟进来的时,所见正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她紧走两步,将要起身的林黛玉按在床沿边:“新娘子好生坐着,叫我认真瞧瞧。”说完便上下打量起林黛玉。
黛玉别瞧的好不难为情,面似红霞。探春挽住了岫烟的手臂笑道:“我们才说,从没见过林姐姐这么鲜亮的打扮,猛一瞧还十分不适应呢!”
岫烟探出手摸了摸黛玉发髻上的鸾凤钗,点头笑道:“确实和平日不一样。”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块鹅黄色的绞帕,众人不明所以,都抻长了脖子往里看。原来是一串儿西洋石耳坠子。
岫烟笑道:“这石头在西洋叫做幸福石,虽然不值钱,可图的是个彩头。”她亲手卸了林黛玉原戴的,换了这一串。流光璀璨,果然非同寻常。
史湘云看的眼热,拉着岫烟撒娇:“好姐姐,我也喜欢的紧,你若还有,也送我一对吧。”
湘云指尖无意间摸到一抹凉滑,低头一瞧,看见邢岫烟的指头上带着一枚戒指,上面的宝石比林黛玉的那个更大更晃眼,忙道:“我只向邢姐姐讨这一个!”
说完,也不等邢岫烟开口答应,便要动手去摘。
岫烟下意识就将手背到身后,史湘云落了个空,面子上很是过不去。
“邢姐姐好小气!”湘云一跺脚,不满的抱怨着。众位姑娘并不知道这戒指的来历,也觉得邢岫烟的做法有些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