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是不依赖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世界,持续的占有时间和空间,它一直在,没有消失。
我亲眼看见过,亲手触摸过,这些亲身带来的感受怎么能被一份简单的文件否认?我不信。
江城十一月的天是惨白的,就像憔悴病人的脸,虽然外面树上还挂着孱弱的绿叶,却毕竟已进入万物萧条的季节。
我突然想起爱格加森永远蔚蓝的色泽,窗外盘旋着成群结队的白鸽,头顶不时传来悠长详和的钟声。
那时我跟肖子期坐在教堂里,在听一群小天使吟唱,“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不如让我们遇见,教我们脱离凶险……”
虽然听不懂全部歌词,我却很乐意给这些小孩子捧场,努力作出认真倾听的微笑模样。
肖子期将手慢慢伸过来,若无其事的同我五指相扣。
我努力几下放弃,怕动静太大引起旁人关注。
听说基督教排斥同性恋,我不想在这种场合成为众之敌夭。
肖子期却像是一点都不在乎,反而冲我侧脸微笑。
“肖子期,你在亵渎神灵。”我压着声音提醒他。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他用唇形无声的回答我。
“你怎么知道没有?”
“如果有,他为什么不出来指责我?《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3章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我爱你,想要真诚发自肺腑的跟你亲近,这并没有什么罪。”
我惊讶他对圣经的了解,“你是信徒?”
他轻眨眼睛反问:“你说呢?”
应该不是,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神,而且肖子期这样变态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有信仰这种东西?
“我是你的信徒,此生只忠于你一人。”他的吻毫无预兆的落在我嘴唇上。
两个男人,在圣洁光辉的殿堂做出这样下流的事,还发表这种大不敬的言论,我们被视为污秽的魔鬼,当场被愤怒驱逐。
我敢打赌,现在爱格加森的玛摩尔教堂提起这件事,肯定还会让牧师记忆犹新。
许奕飞回来时,我还坐在书房发呆。
他看着桌子上被打开的纸袋,数度欲言又止,最后只生硬道:“你……没事吧?”
我对着纸袋道:“这些资料是怎么来的?杜撰的么?”
“我没那么无聊,”他不悦的说:“报告里有玛摩尔的官方印章,做不了假的,杨文熊应该也有这份资料。”
“你相信上面说的话吗?”
“如果用自己的经历佐证,我会选择相信。”
“我不相信,我要亲自去一趟爱格加森。”
人类五感都可以骗人的话,我又怎么能单纯去相信几页文件?
许奕飞沉默片刻,“等你伤彻底好了再说。”
我反问:“如果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呢?”
腿伤好了还有大脑呢?到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再去爱格加森又有什么意义?
许奕飞没有回应我的问题,却也没有再次明确拒绝。
两天后,许奕飞陪着我坐上了去爱格加森的飞机。
这个充斥着红火玫瑰和绿草牧场的浪漫地方,不经意间竟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站。
很多年前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小白,我们将来去爱格加森结婚。
后来他去了,不过是跟一个女人。
又有人说,小白,我要你带你回爱格加森。
后来他就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这个寄付了我希望和失望的国度。
肖子期,你真的在这里吗?不是一直坚持的么,为什么突然放弃我了呢?
当我们来到那座熟悉的白色庄园,秦伯竟然已在门口静侯多时。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依旧不苟言笑身体却站得笔直,仿佛机械僵硬的灯塔在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二少爷,欢迎回家。”
家?自从奶奶去世老宅被拆掉后,我对这个字再也没什么概念了。
我挣脱许奕飞的胳膊,一瘸一拐的走到他跟前,“肖子期在不在?”
他平静道:“在,也已经等您多时了。”
于是……这是再次被那人愚弄了?下意识间竟然松了口气,我握紧拳头,“带我去见他。”
秦伯恭敬的做了个手势,“请跟我来。”
许奕飞跟在后面,两手插在口袋里,皱着眉毛不停的环视四周,锐利的眸光始终闪烁不定,行为透着明显的猜忌和排斥。
“花藤下准备了茶和咖啡,许先生可以在这里休息下。”秦伯冷不丁的出声。
“不用了,谢谢。”许奕飞干脆的拒绝。
秦伯停下脚步挡在他面前,“既然如此,我就只好留下来陪许先生了。二少爷请直接去后书房,您会在那里见到大少爷。”
许奕飞生硬道:“让开,别挡在我面前!”
秦伯面无表情道:“我家主人一向秉承来者是客,同时也希望许先生能当一个合格的客人。”
两人僵持不下,我也懒得理会,直接绕过前面的大房子,来到屋后的玫瑰园。
我曾嘲笑过肖子期是个不懂分享的自私鬼,如果我有这么大一片美丽的玫瑰,一定设法把它们移植到房子前面,让每个经过的人都可以欣赏到。
肖子期不但把它藏起来,而且还规定除了秦伯要进行必要的修剪外其它人一律不准进入。
园子里种满了两色玫瑰,白的如雪,红的似血,大片大片的花毯盛开美得惊人。
顺着小径走进去,中间修建了一个竹子阁楼,门口植着两颗枫树,这便是肖子期的**书房了。
阁楼有两导,藏书十分丰富,我曾无意中来过一次,发现它就像个百宝库,无论我想起什么书都能在这里找到。
里面很安静,上上下下都找过来也没见到什么人,只有竹板随着我不便利脚步发出的刺耳的嘎吱声。
“肖子期!你到底在不在?”我焦躁的踱着步子,“少装神秘,快点滚出来!”
秦伯并不是会开玩笑的人,他说肖子期在这里,那么肖子期应该真的在这里,可阁楼这种一览无余的布局,又千真万确藏不住什么人。
有阳光和风从小天窗透进来,暖暖的夹带着花香,桌子上放置的书被吹得哗啦啦响。
我瞥了一眼,目光不经意粘在封面上,鲍克特医生和他所爱的女人们。
庸俗张扬的名字,却仿佛带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我上前翻阅。
打开后,我先看到了内容简介,讲的是一个变态医生的犯罪史,故事主线意外的眼熟。
沉思片刻后,我才忆起在书培的心理诊所杂志上有看到过。
那时我带肖子期去看心理医生,在他们单独交谈的时候,我看到了这个毛骨悚然的恐怖故事。
匆匆翻了几页后,始终不见肖子期出来,我实在没有什么心情闲坐,便小心翼翼的扶着栏杆下楼。
阁楼虽然不高,梯子角度却修的十分陡峭,我移动着极缓慢的步子,平着脚步慢慢往下移,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时平稳落地时,脚掌突然重重落地,整条腿的筋就好像被人扯直了一样剧疼无比。
我咝咝的吸着凉气,不得已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坐下来,轻轻拍打小腿希望能缓解这种状况。
疼痛就像群湿冷的蛇,从肉里毛糟糟的生出来,然后拧成股往骨头缝隙里钻。大滴冷汗从额头滑落,竟让我连开口求救的力量都没有。
真要命,该不会就这样疼死在这里吧……我绝望的躺靠下来,任由硬石般的竹条顶着脊背。
许是知道肖子期无碍,我也开始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起来。
总感觉未来很迷茫啊,头脑不好使,身体又不健康,虽然一直还自认年轻却已孱弱的不成样了。
不说多远,估计三十岁就差不多接近植物人了吧?到时候许奕飞不知会不会舍得放手,还是继续拉着我的手佯装痴情?
他妈的!那个时候对老子好又有什么用?
不过他如果一直粘我也行,在他眼皮底下做只癞蛤蟆,时不时出来恶心他两回,多少能抵消些我这些年的怨气……
约躺了十多分钟,伤腿才渐渐缓过劲儿来,我站起来准备走人,脑海里毫无预兆的闪过一道灵光,那个剥皮的犯罪故事……脚步抬起竟然再也无法落下去。
“他在三年前做过换心脏手术……”
秦伯曾经这样告诉我,后来我也的确见证了肖子期的发病过程。
但是我跟肖子期上过几次床,好像从不记得他胸口有过什么伤疤……
究竟要多高明的医术,可以令换心脏这种大手术都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
腿上本来已经消失的疼痛再次涌现出来,我怔了约十五秒后反身奔跑上楼。
肖子期的失踪之谜,如果不是骗局那便是一个噩梦,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希望是前者。
许奕飞那封调查报告里说,肖子期早已死于四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醒和麦麦玛奇朵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