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瑛吃了早饭,收拾好后,就去坪上秧田里干活去了。秧田里长出了很多稗子,必须得下到田里去一棵棵扯掉,不然,它和稻子争营养不,打谷子的时候,还和谷子混在一起。虽然家里的田地并不太多,但是不能机械化,几乎全部靠秦瑛一个人拾掇,也够她受的了。
出门的时候,秦瑛招呼乔莲藕,叫她管好妹妹,监督她们看书做作业。暑假快过完了,不将作业做完的话,报不了名的。
乔莲藕现在特别理解母亲秦瑛的不易。
一个女性,一个再怎么优秀的女性,出嫁后,她的命运便与夫家紧紧地联在了一起。如果不是嫁到周家坝这个村子来,她不好早嫁给了城里人,天天不晒太阳,坐在屋子里上上班,下班逛逛街啥的,根本不用天天下田干这些沉重的农活。
乔莲藕从大人们口里知道了秦瑛嫁给父亲的经过。
秦瑛的老家是距离周家坝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县城,她家在一个镇子上,兄弟姐妹七个,她是老七,个子高挑,身材修长,有167厘米,生得貌美如花,还特别聪明,念完初中,班上六十四个同学里,包括她在内的四个人考上了高中。结果因为家境不太好,便没有继续读书了。
十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是某空军后勤部队要招女兵,秦瑛便兴冲冲地去报了名,镇上顺利地初选上了,又到县里去选,又选上了,这时便开始政审,审查的过程中,发现她的一个伯伯解放前驾飞机飞到了台湾,生死不明,没办法,只得将她刷下来,失去了改变人生很好的机会。
后来特殊时期结束,有真相传出来,那些所谓的招收女兵,不过是给某领导人的儿子选儿媳妇的幌子罢了。有人戏,幸亏秦瑛你没有审过啊,不然的话,不定现在已经从飞机上掉了下来,化成一捧灰了,或者一个人沉默着孤独到老了呢。秦瑛听了菀尔,不过只要讲起,还是引以为豪,必竟女人都是虚荣的动物嘛,有几个能够免俗呢?
后来,秦瑛一位同乡赵刚因在周家坝工作,认识乔振轩,很喜欢这个又有才又有能力的小伙子,便自作主张,热情地将秦瑛介绍给了乔振轩。乔振轩非常高兴,秦瑛开始还不太同意,觉得地方太偏僻,没有自己家乡好,乔振轩又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师,但架不住赵刚的劝,便嫁给了乔振轩,在家里当起了农民。天天忙着一家人的生活,种地,从早忙到晚,没有多少休息的时候。
乔莲藕觉得妈妈虽然性格强势,脾气火爆,但是确实能干,不过,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太辛苦了,而且她的才能也完全没有发挥出来,她的潜能也完全没有激发出来,这对她来是不公平的。前世就不了,父亲乔振轩在世的时候,还能过上平淡安稳的日子,父亲去世后,那就是天上地下了,日子苦的简直不堪回首。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帮助妈妈改变她自己的命运,谁过女人就必须得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任由时光一天天将自己催老?女人,也应该有自己的梦想追求和天地!前世妈妈被家境拖累,现世不能将那些日复一日的平淡和苦痛再重复一遍了。
乔莲藕做完作业,收拾好作业本,看了看阴去密布的天空,心里暗暗发誓。
夏天的天气变就变,早上还太阳呼呼的,这会儿天空已经布满了乌云,空气有些闷热,空中蜻蜓很多,飞得都很低,一看就是要下雨的要样子。
“慕然,你看好两个妹妹,好像要下雨了,你们在家呆着,哪儿也别去,我给妈妈送个斗笠去,她出门的时候没有带。”
“好,你去吧。走路小心点儿。”
乔莲藕拿了一把黑色的雨伞,再拿了一个农人干活时戴的很大的斗笠,出了门。路过周曾氏家的时候,见门开着,心想周曾氏可能在家,便想顺便进去看看。
周曾氏的所谓“家”不过是一间低矮的瓦房罢了,外面的土墙已经陈旧而斑驳了,几个破旧盆盆罐罐零乱地摆在外面屋檐下,积满了落寞的灰尘,乔莲藕看着心里觉得辛酸不已。
“曾婆婆在吗?”乔莲藕将雨伞和斗笠放在屋外,迈过门槛,走进了黑糊糊的屋子。
因为要下雨,屋子里光线更暗了,乔莲藕进去后适应了一阵,才勉强看清楚屋子里的陈设。只一间屋子,一边是一个很大的很破旧的灶,两口锅,用来做饭,灶前放着一些柴禾,另一边是一架床,上面躺着一个人。
“是莲藕吧,哦,我在这儿……”正打量着屋子,床上的人开口话了。
乔莲藕听出是周曾氏的声音,便几步走过去,关切地问:“婆婆今天咋啦,是不是生病了?”
周曾氏吃力地翻了个身,想坐起来,但是半天爬不起来,便又躺下,颓然道:“唉,老喽,这样问题那样问题都出来了,今天腰酸背痛的,浑身没有力气,估计是阎王爷在催我上路吧,唉……”
“周婆婆,你看你的啥话,你身体那么好,哪里是阎王爷催你啊,我估计是感冒了,所以浑身不得劲,休息休息就好了。”乔莲藕边边看屋子里有没有开水,在一个案板上找到一个温水瓶,摇摇,发现没水。
“莲藕,不麻烦你了,我咋觉得像不认识你一样了呢?”曾婆婆虽然不麻烦了,但是听得出来藏在语言中的感动。
“曾婆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啊,你先歇着,我去给你烧瓶水提过来。这油锅里烧的开水有油腥气,不好喝,我家里有茶壶,我去用茶壶烧。”
乔莲藕不由周曾氏同意,提了水瓶就走,路上却是生起一种深切的同情来:一个女人,不管她年轻的时候做过什么,但是老了,一个人躺在床上,就蛮可怜的了,何必与她一般计较,老是因为她地主婆的身份而看不起她折磨她呢?
到了家里便喊乔慕然:“慕然,过来,帮着打一茶壶水,烧开了灌到这个瓶子里哈,我一会儿回来提。”
罢,转身就跑,雨好像马上要下下来了,再不去的话,妈妈秦瑛肯定淋湿。
当乔莲藕拿着雨具跑到坪上自家田边的时候,雨点已经落下来了,但是秦瑛丝毫没有从田里出来的意思,还在那里继续扯稗子。
“妈,都下雨了你还不上来!”乔莲藕大声叫道,心里又疼又怨。
“下这点雨算啥嘛,又将人淋不垮的,还有一点儿就差不多了,我扯完了再回家,不然又要跑一次,麻烦。”秦瑛做事果断,想定的事情就埋头去做,边边继续忙乎着。
“来,戴个斗笠上,我陪你。”乔莲藕脱了鞋,挽起裤腿,打着光脚下到了田里。
秧田里的泥很软,水没过脚背,乔莲藕踩到田里,痒酥酥的,秧苗绿绿的叶子划过小腿,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来,帽子戴上。”乔莲藕不动声色地将斗笠递给妈妈秦瑛,自己一只手打着雨伞,弯下腰去,另一只手开始扯稗子。
“哎呀,你扯啥哟,一只手哪里扯得起来,快上去路上站着,这田里面有蚂蟥。”
“啊,蚂蟥?”乔莲藕一惊,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吓得不行,赶紧抬起一只脚来看,只见脚踝处,一只胖胖的恶心的蚂蟥正在那里忘形地吸着自己的血,半只身子已经钻进了肉里……
“妈呀——”乔莲藕魂飞魄散,一把拍下去,咬紧牙关扯掉那恶心的东西,从田里飞一般地跑回到路上,站在路上跳个不停,叽叽哇哇地乱叫,看得老妈秦瑛在田里笑弯了腰。
雨终于下下来了,天地间,像扯起了一挂白色的珠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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