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天没大亮，搬家公司问路的电话就吵个不停。
“哎呀，他们咋这么烦人，电话一个接一个，要不要人睡觉嘛。”夏菲抱怨着。
杨飞也很郁闷，早已经做好牺牲这个周末的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这个牺牲来得这么早。
过了一阵，门口闹哄哄的，估计是搬家公司的人到了。杨飞打开院门，一个壮实的汉子走了过来，体格像是北方人，留着平头，头顶上有一条触目的伤疤。
“兄弟，是你们要搬家啥？”壮汉口音是本地的。
“对！”杨飞应了一声，把壮汉领进院子。壮汉后面跟着几个工人，年龄都不轻。
“这鬼地方不好找呀，耽搁了不少时间。早知道还是该按规矩事先过来认认路。”壮汉埋怨这里太偏僻。大热天搬家就得趁早，刚刚耽搁的都是黄金时间。
“你不过来认路我也很受伤……那些都不了，你们还是赶紧动手吧。”杨飞。
“东西都整理好的嘛？”壮汉问。
“好了，好了！小东小西的我们现在再理一下……各干各的，不影响你们。”母亲佩玉在屋里回答，人正忙着，没有露面。
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生人，小狗崽球球特别兴奋，在屋里、院子里来来回回，又蹦又吠。“美女，把你幺女看好，我脚底下长的是鸡眼，看不到东西。一脚踏实在了，你就只有在地上把它抠起来。”一个黝黑的搬运师傅提醒夏菲把狗看好。这话听着不入耳，但夏菲觉得也没有必要计较，把球球抱在手上，走开了。
老奶奶在搬家公司的卡车跟前守着，每装进去一样东西她都要叽里咕噜念叨一阵。比如，电视机放进去的时候，她自言自语：“这个电视是大儿还在的时候买的。我看电视的时候少，以前那个黑白的电视还可以，这个彩色的看久了胀眼睛。这个电视就算大了，还想大，再大不如去看电影。现在的人啊，一点不晓得节约，钱那么好挣啊？”又如，冰箱放进去的时候，她：“以前一个月的电费就几块钱，现在几十块。冰箱就是浪费电。一天到晚都在用电。我一辈子没有用过这个东西还不是照样过来了，多余！搬到小女儿那去，就是我了算，冰箱就没得用处了哦。”
“家里要用人的时候才知道人少呀？”佩玉感叹道。
“四口人，不算少……估计你是在想念我爸了。”杨飞笑着。
“没空想那死鬼。是四个人，一个在门口杵着当监工，一个在院坝里逗狗儿，做事情的只有我们两个。”佩玉抱怨着。
“其实都差不多了，就只是收拾下小东小西，我们两个人就能搞定。”杨飞。
“哎，算了，只有看开些，人比人气死人。一怪自己命不好，二怪别个时代生得好。”
“妈，你有这个觉悟是件好事。”杨飞憨笑。
大大小小的东西塞了两辆小卡车，家当基本上是都带上了。剩下的破瓢、烂桶、残罐、旧桌椅、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家具就不计划带走，留着就和这个家一起作古。老奶奶至始至终没有看到泡菜的坛子上车。这些败家子究竟要扔掉多少东西，老奶奶心里不痛快，撅起嘴，过去找媳妇儿理论。
“你把老娘泡菜的坛子扔了？”老太太气势汹汹的质问佩玉。
“那东西带多了没有益处，我喊杨飞给你搬一个小的走。”佩玉喊了一声厨房里的杨飞，：“把那个最小的泡菜坛子搬出来，给你婆带上。”
“好咧！”杨飞应了一声，把一个尺把高的坛子抱了出来。
“走吧，婆，上车去小姑家！”杨飞把嘴凑拢老人耳朵喊。
“坛子都要带走。”老人坚持着。
“婆，车上塞满了。”杨飞解释。
“我不管，这些坛子跟了我几十年，比你还亲，我舍不得。你看那个椅子也是好好的，你们不要了。那个柜子也能装东西，你们也不要了。不要就不要吧，我就要那几个坛子，这还不行？”老太太着，眼角渗出泪水。
“哎呦，跟你话真费劲！”杨飞看到婆婆的眼泪心就软了。他拜托搬运师傅再挪动下车上物品的位置，给没上车的坛子腾个位置。人心都是肉长的，尽管不情愿，尽管很费事，师傅们好歹还是给坛坛罐罐腾出个位置。
夏菲和老奶奶先随车去了小姑家。杨飞和母亲留下来处理拆房的事情。
母亲佩玉去找牛二，他要收购旧房。所谓收购旧房，就是把要拆除的旧房承包过来，将拆下来的二手建筑材料分类出售。这行当是暴利，同时也有风险，必须手下有人、销售有路、胆子够大。
佩玉找到牛二，要他给个价。牛二正在院里洗那秃头。他向佩玉伸了三根指头。
“你也太抠门了，三千元，你拆下来卖非得翻几倍。”佩玉觉得这个价给得太低了。
牛二清洗干净脑袋，一边擦拭头上的水，一边不耐烦的：“廖大姐，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我才给你开三千元的价。就你们家那几间瓦房，只有砖、瓦、梁可以卖点钱。你也可以打听一下，之前搬走的那几家，我收他们的房子用了好多钱。现在人工高，弄不好我还得亏本。这还不计算施工过程的风险，要是工人有个意外，我就得赔得倾家荡产。”牛二的生意没有暴利，是实诚的，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给这个数吧！”佩玉伸了四个指头。
“大姐，你这是开玩笑哦！”牛二冷笑了一下。
“那多少加点。”讲价是佩玉的一种惯性。
“老牛，进来吃饭！”牛二的老婆在屋里喊，语气很凶，像是在吼不听话的儿子。
牛二把水一泼，提起盆子往屋里走。走了几步他回头对佩玉：“三千元，要是同意，明天我就找人过去拆房。”
“好，好，就这样定了……拆了就了了，我也懒得多费神。”佩玉见牛二的态度很坚决，也就不再纠缠，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反正自己也拆不了，还是得求人。不过，明知道人家捡了便宜还像是在求人办事一样卑贱，这滋味真不好受。
杨飞对着空荡荡的院落，感觉特别凄惶寂寞。他坐在那张被遗弃的竹椅上，看着浩浩玩弹珠。他回忆起了儿时，想起了父亲……
“杨飞哥哥，我们一起玩。”浩浩过来牵杨飞的手。
“浩浩，我是叔叔不是哥哥。以后叔叔不住这里了，你还想叔叔不？”
“想！我们来玩弹珠。”
杨飞和浩浩玩了一阵，母亲回来了。“再看看有没有啥落下的，明天就来人拆了。”母亲对杨飞。杨飞拉着浩浩，到每一间房里转转，似乎没有落下什么，又似乎落下很多东西。最后杨飞把目光定格在堂屋的正面墙壁上。那面墙贴满了杨飞从幼儿园开始到中学的红花和奖状，已经褪色，已经残破……
“杨飞哥哥，我也有红花，我也贴在墙上。”浩浩。
杨飞抚摸着浩浩的脑袋，没有话。
“走了，已经十二点了，还得上你小姑家吃午饭去。”母亲在原理催促杨飞。
杨飞缓缓关上堂屋门。以后，父亲一手建造的家就只能在记忆中缅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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