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春末,洛阳城。
一骑斥候从虎牢关西入,一路沿着渭水狂奔,直抵洛阳城。
当天午后,一道来自于河北的最新情报,经过层层往上,最终放在了颜良的案头。
御书房中,颜良正与几位心腹的重臣,商议着下一步的用兵方略,宦官将密封的奏报,送抵了龙案。
庞统、法正、徐庶等人,神色微微一动,几人都感觉到,这必是一道有份量的情报。
颜良却懒洋洋的展开,略略扫了几分,不以为然的冷哼了一声,“刘备这个大耳贼,果然还是称帝了。”
在场的庞统等人,彼此相视,那般眼神,仿佛在说,预料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十天前,刘备以奉刘协遗诏的名义,在邺城南郊筑坛,继位为帝,改燕国国号为汉,宣称自己继承汉统,为大汉朝合法的皇帝。
刘备,终于实现了他的野心。
颜良对此,根就不感到意外,或者说,他甚至觉得刘备的称帝,比他预期的还要晚了几天。
尽管借着刘协之死,颜良狠狠的恶心了一回刘备,但颜良也很清楚,光凭着他在河北的那些细作,根不足以形成阻止刘备称帝的舆论风潮。
事实证明,颜良的猜测是没错的。
不过颜良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通过这次的借刀杀人,颜良相信,河北不少明智之士,已看穿了刘备的虚伪残忍真面目,这自然有助于瓦解刘备在河北的凝聚力。
“刘备胆敢称帝,这是对陛下公然的挑衅,臣以为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必须要给刘备以教训。”徐庶拱手进言。
“陛下称帝不久。刘备便随之称帝,陛下确初当教训一下刘备。”庞统亦点头附合,却又道:“不过西北曹操未久,在此之前,还不宜对刘备发动全面进攻,臣以为,对刘备稍加惩戒便可。”
颜良微微点头,遂令道:“传朕旨意,命卫将军甘宁。统帅三万水军,出黄河入勃海,扫荡幽冀二州沿海郡县,给朕好好的教训教训刘备。”
刘备把黄河北岸的防线,打造得固若金汤。还屯有重兵,如以水军扫荡北岸,自然收获无多。
相比黄河北岸,刘备对沿海诸地的防务,则相对要薄弱很多,楚军自可仗着有海船的优势,肆意扫荡沿海诸县。
与此同时。颜良又下旨令辽东的吕蒙、田丰等臣,命他们再将辽东战马从海路运往中原,以加快颜良扩张骑兵的速度。
颜良深知,唯有骑兵数量和质量。达到一定的数量,那时才是颜良挥师北上,彻底扫平河北的时候。
而当颜良略发兵马,教训刘备的同时。也开始暗中往长安调运粮草军械,准备在时机成熟时。便举兵西进,一举扫平盘踞在陇西凉州的曹操残部。
当颜良这边收到刘备称帝的消息时,西北的大道上,曹军的细作,夹杂在往来的商队中,穿越陇山,很快将刘备称帝的消息,送往了陇西。
天水城,相府大堂中,一片的沉寂。
几个月前,颜良废掉汉帝,篡汉称帝的消息,已经令曹操和他的幕僚们震动了一次。
而今,没过几天,刘备也称帝的消息,又让曹操受了不小的打击。
这还罢,最让曹操头疼的,则是刘协被害的消息。
无论刘协是被颜良所杀,还是被刘备所杀,这都不是曹操所关心的,曹操在意只是,他这大汉丞相的头衔,乃是刘协所封。
刘协被废,曹操还能硬着头皮不承认,但是现在,刘协干脆死在了那两个野心家的手里,这就让曹操受不了了。
刘协和刘协代表的汉朝正统,已经就此覆没,那他曹操这个大汉丞相,又将去效忠谁呢?
颜良?当然不可能。
不是颜良,难道是邺城的那个刘备吗?
不,更不可能。
虽然说刘备称帝,自称自己奉有刘协遗诏,所建之国国号也为汉,但曹操却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向刘备表忠。
尽管这种表忠,只是表面上的章而已。
那么,照眼前的形势来看,曹操这个大汉丞相的地位,就变得尴尬起来,甚至变得有些“不合法”。
这般形势,对于习惯了“挟天子以令诸侯”,打着天子名义征伐四方,号令群臣的曹操来说,形势是颇为不利的。
“大耳贼,竟敢谋逆称帝,早知如此,当年徐州之时,相就该直接宰了他。”曹操将情报往案上一摔,愤愤不平的骂道。
左右群臣,忙是大骂刘备,各表愤慨。
愤慨了一番后,众人的情绪,却都焦虑黯然下来。
“如今颜贼和大耳贼皆已称帝,天子已然被害,晔以为,现今的形势,对丞相的处境很是不利呀。”刘晔忧虑道。
“哼,有何不利,颜刘二贼尽皆称帝,正好互相厮杀,让相从中渔利。”曹操明知自己处境不妙,气愤之下,却不肯面对。
刘晔干咳了几声,说道:“晔的意思是,天子已逝,汉朝已覆,丞相再以大汉丞相的身份号令西北将士,似乎有些,有些……”
刘晔似乎有难听的话,不好启齿。
“有些什么,子扬尽管直说。”曹操拂袖道。
刘晔便吸了一口气,默默道:“那就恕晔直言了,丞相再以大汉丞相的身份统领众将士,晔以为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不伦不类!
曹操身形一震,眉头暗暗一凝,并没有说话。
很显然,刘晔这一句“不伦不类”,正戳中了曹操的痛处,大汉天子和大汉朝都没了,你这个大汉丞相,可不就是不伦不类吗。
“那依子扬之见,相该当如何解决这个不伦不类的难题?”曹操望向刘晔。
刘晔眉头微凝。一时似乎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
正当时,曹丕走上前来,拱手厉声道:“汉朝已经没了,颜良这个匹夫,还有刘备那个织席贩履之徒,他两个乱臣贼子都能称帝,父亲为何不能称帝。”
称帝!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神色都是一震。
曹操蓦的抬起头来。以责备的眼光瞪向曹丕,训斥之词脱口欲出。
话到嘴边,曹操却终没出口。
这么多年来,其实也不是没人劝过曹操,但每每都被曹操压制了下去。而曹操更是再三表示,自己最多也就想做个周公。
如果在以前,曹丕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词,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曹操必定会当场痛斥他一番,把曹丕骂个狗血淋头。
但在今天,曹操却克制住了。因为他意识,如今的形势,已与往昔不同。
一片沉寂中,曹操只摆了摆手。示意曹丕退下。
曹丕非但不退,还更激动的叫道:“当年天子尚在,汉朝尚存,父亲怕授人以柄。所以才不肯称帝,如今天子和汉朝都没了。父亲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曹操的身形深深一震,眼眸之中,开始闪烁出动摇之色,仿佛,他已为儿子的慷慨之词所说动。
这时,刘晔也拱手道:“丞相,晔以为大公子言之有理,颜刘二人均已称帝,丞相称帝有何不可。”
刘晔这般一进言,其余惊怔的众臣反应过来,也纷纷的向曹操劝进。
曹操却只苦笑了一声,摇头一叹。
“当年相坐控半壁河山时,都自问没有称帝的实力,眼下到了这般地步,只据有西北一隅,你们觉得相还有称帝的实力吗?”
曹操的意思已很明白,他并非不想称帝,而是顾忌到自己眼下的实力,似乎并不足以称帝。
“此一时,彼一时也。”刘晔继续劝道:“今日丞相称帝,并非是关乎实力,而是要借此来凝聚人心,号召西北军民追随丞相,以抗击外敌也。”
刘晔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要曹操称帝,对部下封官许爵,对那些普通战士和平民百姓,让他们有皇帝这么个精神领袖,使他们有归属感。
刘晔这一席话,深知众人之心,众人一时纷纷附合。
曹操陷入了沉默,他捋须沉思,反复的权衡着刘晔所说,他不得不承认,刘晔的这番话的确是极有道理。
天子和汉廷已覆,他这个大汉丞相已是不伦不类,如今的曹操,必须再有个合适的头衔,来统帅西北军民。
他曹操的两大敌人,颜良和刘备二人,皆已称帝,倘若他曹操不称帝,那么他无论给自己安上个什么官位,都会低那二人一头。
曹操官职低,给部下们的封官,自然也要跟着低,同样资历的武官吏,在刘备和颜良那里的官位,却要远高于在曹操这里的官位,而且还名不正来言不顺,如此这般,自然不利于稳定人心。
权衡到这里,曹操已经是意识到,想要解决眼前的尴尬局面,想要稳定收取人心,他是非称帝不可了。
可是,此前多少人曾劝进,都被他义正严辞的拒绝,而今若再反悔称帝,岂非叫天下人笑他曹操。
一时之间,曹操觉得台阶下不来,便默不作声。
此时,曹丕“扑嗵”跪了下来,拱手正色道:“大敌当前,父亲若不称帝,必会令将士寒心,儿请父亲为大局计,进位为帝。”
曹丕这般一跪,刘晔等在场群臣,皆随之轰然而跪,齐呼:“请丞相为大局计,进位为帝。”
看着跪伏于地的儿子,还有群臣那祈求的目光,曹操心潮澎湃,已知自己到了必须要抉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