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桃乐丝的意识穿梭在剧本的海洋中,清晰感受着一种相对运动和静止的状态,那对常人而言根本难以理解的东西在她可以感受到的世界里出现又消失,这里的一切都仿佛是混乱的,但是沉浸在混乱中却又像是存在秩序。她可以同时感受到末日幻境中的自我是如此的活泼又感性,而病院现实中的自我又何等的沉默和理性。她没有觉得自己被割裂,但也无法用语言去描述这种状态,唯一从自我观测的数据中清晰呈现出来的,只有一个个的“人格数据”。
倘若说,“高川”的人格是一次次的轮回,“江”的人格表现是自上而下的串联并不断地增殖,那么,桃乐丝觉得自己的人格就像是一种并联的状况。复数的人格同时独立存在,却拥有同样的指标和意图,以同一个终极目标为核心进行协力。如果用计算机来类比,那么,“超级桃乐丝”这个由“末日症候群患者桃乐丝”改造而成的存在,就是一个多核并行的计算机。
那么,超级桃乐丝有多少个核心?这个问题就连桃乐丝自己也无法得出具体的数字,每当她得到一个具体的数字后,总会发现还有不再统计中的人格数据。这些数据和“江”表现出来的人格一样在不断地增殖。
至今为止,桃乐丝并没有觉得自己因为这种奇特的人格状态而陷入“不妙的境地”,但是,从理论上来说,这种繁殖仿佛没有极限的样子,本身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感到忧虑。人对自身的极限也许并不完全了解,但却可以清晰感受到“自身有极限”这一事实。桃乐丝无论从“身而为人”的层面上,还是从“非人的超级桃乐丝”的层面上,都得出一个结论:自己肯定也是有极限的,而任何在自己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无极限”都是错觉,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确实,超级桃乐丝无论从存在方式上所拥有的能力上,还是从干涉末日幻境时所具备的超越性上,都表现出远远超出其他研究者和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优势,甚至于就连“高川”这个情况特殊的病人也都并不具备她所拥有的优势。但是,换个角度想想,这种优势又为何不能是另一个层面上的病态呢?
在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个体状况对比中,可以粗略得出一个结论:能力越强就意味着病情越严重。而超级桃乐丝的能力之强,是横跨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强大”,但是,从本质上而言,却又没有脱离“末日症候群患者”。从这个角度来说,“超级桃乐丝”是比大多数患者还要情况糟糕的患者,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不仅仅是超级桃乐丝如此,超级系色也同样可以套用这个角度,这样的逻辑之中。这是桃乐丝和系色一直以来都无法摆脱的心病,无论在整个研究和对抗“病毒”的过程中,表现出多大的本事,都无法准确评估自己还能活多久。
对于正常的人类,普遍的自然寿命超过六十岁,就可以说是乐知天命了。这意味着,人自身其实是对自身能活多久,有一个大概认知的。而即便不算上“意外”,桃乐丝和系色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可以活多久,这个事实无法不让桃乐丝和系色介怀。
没有人想死,没有人想悲惨地死去,没有人想一无所知地死去,超级桃乐丝和超级系色也同样如此。如果在完成自己一直以来拼命都想要完成的事情之前,自己就死去了,那么,自己的挣扎又算是什么呢?为此,超级桃乐丝和超级系色不仅仅在监控末日幻境的变化,也在监控自身的变化。
然而,明明自己的计划已经到了最重要的关头,却出现了大大超出监控之外的状况,对桃乐丝和系色而言,都是一种不详的预兆。
女巫VV的存在无法在其自动现身前提前确认也就罢了,和“病毒”紧密相关的“江”和“最终兵器”一直无法具体观测也就罢了,涉及“高川”的“剧本”总会在一个看似早已经编排好的情节中出现细微的变化,最终导致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也就罢了。与之相比,那些凭空就冒出来,早应该从监控数据上“死亡”,却实际活跃着的魔法少女十字军成员、雇佣兵和逐日者又有何许特殊之处?
无法观测,没能预料,即便重新审核相关的数据,也找不到让人安心的线索——这些人的出现或许从能力上来说,不会在末日幻境中掀起太大的浪花,但是,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未知数,所引发的蝴蝶效应也是未知数。假设他们的出现可能会产生不好的结果,那么,在末日幻境这样残酷的剧本中,产生不好结果的几率就几乎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当然,从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悲观角度来说,在末日幻境中出现超出自己掌控的状况,也不是什么意外,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但是,自己等人准备已久,好不容易看到的机会,绝对不想要就这样被这个理所当然的意外情况,理所当然地破坏掉。
容纳超级桃乐丝的密室中,巨大的能源被转化为动力,催发更大的工作效率,就连空间也仿佛出于一种高热状态而产生波动。但是,实际在里面的话就可以察觉到,里面并不炎热,甚至可以说,并没有”热量”上的变化。仿佛那些因为热力效果而产生的种种现象,都不过是一种幻象而已。
这个时间段还在工作的人越来越少了,原本不算繁忙的通道愈加显得空荡。在病院现实中,大部分的研究者不是深陷末日症候群病症的折磨,就是对自己观测到的一系列变化感到绝望,最直观的环境观测也在暗示着全世界都在发生一种极不友好的变化。
人是很脆弱的,必须依靠一个致密而准确的环境因素才能存活,即便空气中的氧气成分发生了一点变化,都会引发种种不适。而在这个封闭的孤岛病院里,环境的恶性变化已经可以用肉眼就能看到了。从海岸到内地,从草坪到森林,从人工造物到人类自身,从自我观测到外物观测,研究者都能够发现许许多多在自己等人的研究中,意味着最危险情况的预兆。
病院里的研究者和被研究者不是没有缘由就集中在这个孤岛上的,他们赖以研究和生存的资金,也不是他人白白付出的,所有的研究也不是出于“长生梦想”这样直指个人欲望的结果,也许在整个研究过程中充斥着不少私人因素和政治因素,但从最初的想法和最终极的目标而言:找出病因并完成治疗,才是最重要的。
末日症候群和引发末日症候群的“病毒”,在被意识到其存在之后,就一直被各个国家的知情者视为远超过去已知所有绝症和瘟疫的病灾源头。这个私密性极强的研究之所以能够获得大量的资源,并不仅仅是因为有大量私人资本在支撑,无论在什么时候,能够获得以“数十万”为单位的人体样本,都绝对无法避免国家政治的涉入。
病院得到了充分的资金、设备、人员和样本,本身就意味着正在进行的研究会对整个人类社会产生重大的影响,从而必须得出一个好的结果。
可是,他们失败了。亦或者说,在他们成功之前,那种种被知情者预测过的情况,以及没能预料到的情况就接踵而至,让整个病院的研究陷入一个效率低下的状态。而在封闭的环境下对外界的观测,也只能得到一个可怕的结论:世界就如同其自身数十亿年的历史一样,以某个契机为因,发生灭绝性的变化。而对身处在这个灭绝性异变过程中的人们来说,却没有能力去辨认,这是一种周期性的变化,还是一次永久性的变化。
而这个契机,从病院角度进行观测,的确就是“病毒”引发的。这一切,都是有预兆的,人类察觉到这个预兆,从而在这个病院里试图研究出躲过一劫的方法,但是,失败了。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如今,病院和外界的联系已经完全中断,而在中断之前也没能接收到具体的原因——为什么会导致联系中断?当病院里发生了一些恶性的事件时,病院之外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当意识到的时候,不,实际上,在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整个变化所带来的结果之前,这个结果就已经被预想到了,所有的研究都是为了避免这个最坏的结果。可是,仍旧无法避免,并且,如自己所不希望看到的那样,一切都发生了,可怕而突然的程度超过了预期。
病院里还没有被“病毒”感染的人,包括研究者自身在内,已经不超过二十人。一部分研究人员在被登记感染状况之前就已经消失了,谁也不清楚他们是如何躲开警戒线的,此时又在岛屿上的何处,是怎样的一种状态。而没有离开病院的研究者只能徒劳地等待宣判,他们目前为止所有的研究成果,都无法拯救他们自己。
在阮黎医生被确认感染“病毒”之前,研究员被感染的事例就一直存在,但是,在阮黎医生之后,感染的事例就愈加频繁,而在研究过程中所产生的怪异情况也愈加频繁。在末日症候群的前期,研究者还可以用自身作为最直接的样本继续研究下去,但是,当病情恶化到一个阶段时,研究者就会被自身的幻觉折磨,再也无法研究下去,他们所负责的方向也自然而然地减速,然后停顿。
曾经收容外来病人样本的设施,正在被原研究者填满。这些研究者过去在病人身上尝试过的手段,在一种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不得不在他们身上继续。当研究者变成被研究者的时候,研究者的数量却无法得到补充。
从外界运送物资,保持和岛屿病院联系的船只,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彻底了无音讯。海岸边随时可以看到腐烂的生物尸体,还存活的海洋菌类也已经发生了可怕的生物结构和生理性的变化,在数据统计上曾现出一种自我摧残时的狂躁。无关乎它们是有智慧还是没有,当它们的存在性状发生变化的时候,当它们的生存环境发生变化的时候,死亡降临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之痛苦,那是人用肉眼就能看到,从感性和理性上都能感受到的痛苦。
整个孤岛被看不到边际的海洋包围着,而这个看不见边际的海洋却正在变成一个看不到边际的地狱。最和人紧密接触的空气和地质的成份,每一天都在加剧其变化,虽然仍旧可以供人呼吸,但是,和一个星期前的滋味可谓是天壤之别。即便在晴天的时候,整个病院也被一股沉重低沉的气压包裹着,连阳光都无法带来明媚的感觉。
每个研究部门都在缺人,每一个研究通道都变得人迹稀少,过去曾经多个人相互协作的工作,如今只能依靠个人的力量去攻克,而这样的变化对于正在试图攻克难关的人而言,正是绝望而痛苦的。正因为知晓个人的力量有多薄弱,个人的思想有多么局限,才因此更加难以看到希望。
如果说,在这样让人难以呼吸的时间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全力运转,积极对抗,那就是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吧。知道超级系色存在的人,以及知道超级桃乐丝存在的人,也因为受到了两者展现出来的,那不受外界因素干扰的持续性的鼓励,才能坚持下去,即便如此,他们可以清晰看到,自己身边的人是以何等的速度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