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平凡的世界中,我的生活就如同末日幻境中,接触到厕所怪谈之前那般简单,就像是那因为厕所怪谈而中断的时间在这里得到了延续。我不清楚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心中也一直保留着异常会在某一刻来袭的担忧。我沿着仿佛就是自己本该走上的道路,以一个优等生的身份学习、观察、聆听、寻找,这个世界的正常,无法消弭“江”在我的噩梦中所带来的悸动。我所经历的世界,无论是现实还是虚幻,都无法让我找到一个确定的基准,以彻底将现实和虚幻区分开来,所以,哪怕是在这个无比真实又正常的世界中,我的真实基准参照仍旧只有一个,那就是“江”。
若“江”不存在,那么,这个世界就定然和末日幻境、病院现实拥有本质上的巨大区别,但是,“江”的存在,让这个世界和它们便不存在本质上的区别——这是我所找到的,最容易让自己保持思维逻辑和头脑清醒的办法,即便,这样的世界观,必然让我和他人眼中的“正常”搭不上干系。
不过,有一点好处就在于,因为其他人无法观测和认知“江”的存在,所以,也就很难察觉到我和他们之间的本质区别。这让我在大部分时间中,看起来是“正常”的,阮黎医生也认为我的病情有所好转而感到欣慰,只是免不了加深了心理指导方面的工作,因为,在她的眼中,我有太多的病情复发的前科。
当然,在这个世界,能够认知到我的“不正常”的人。似乎就只有阮黎医生一人而已。
我沉默地观测自我和他人,阅读着阮黎医生的心理学书籍,不过,阮黎医生比较反对我去钻研其中的部分理论,因为,她认为。明白心理学知识并尝试应用在自己身上,如果是一个正常人,那么是值得鼓励的,但是,若是一名精神病人,那就不一定是一件好事。“病者无法自医”的情况,在心理学中是极为常见的情况,虽然这个结论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事实更让人瞠目结舌。在大多数病例中,心理上有毛病的人,一旦深入钻研心理学,用以解读自身,即便最初是怀着病者自医的想法,但是,其结果总是会“巩固”自身的病情。
“心理学可以总结多数人心理层面上的相同点,也可以帮助一个人找出自身心理层面上。异于他人的地方,并尝试做出解释。可是,心理学所找到的异常点,却并非是错误点。‘错误’这个词汇是十分暧昧的,必须基于一个严格的系统进行严格的定义,人们常识中的错误,便是基于人类社会系统发展需求而严格定义出的概念。我们说一个人犯了错,并不意味着,它在绝对意义上是错误的,而仅仅是局限于一个严格而狭小的范围内,不利于本身的成长亦或者一个社交系统的运转。”阮黎医生严肃地对我解释到:“但是。心理学并不仅仅是社会心理学,它的触手涉及到方方面面,并且,并会对一个人的错误给予不同的解答。一个人的异常点,它有可能在某些方面体现出错误的一面,但是,在心理学的解析下,却会在更多方面呈现其非错误性。”
“也就是说,一个心理有问题的人一旦钻研了心理学,用心理学去解读自身的问题,往往会趋向于自己的心理问题并非是问题的结论?”我已经明白阮黎医生的意思了。
“是的,这里有一个关于吃人的精神病人的案例。”阮黎医生从柜子上的档案袋中取出一份资料,示意我看看,“吃人对于如今的人类社会观念来说是极为错误而异常的,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
我点点头,将资料打开。
“可是,这种错误和异常,其中包含的因素,并不仅仅是心理问题,还涉及到伦理问题,生物学问题等等,它是一种综合性的,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严格定义。但是,仅仅单纯从心理学研究的角度出发,却可以得出吃人并非错误的结论,所谓的同类不相食的普世观念,其实是基于一个极高的社会物质基础上,以人类自身的生物性和智慧性定义下来的观念。正因为这个观念成立的基础太高了,所以,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在纯粹的心理学中简直不堪一击。因为,心理学将会剥离一切观念的基础,以便于研究构成这些观念的过程中,各种因素对心理的影响。”阮黎医生顿了顿,不由得问道:“我说的也许太复杂了,阿川你能明白吗?”
我还是点点头,虽然的确有些复杂,但我还是大致明白其中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人类的心理活动和观念成型,其实就像是一滩浑浊的污水,想要解析污水的成份,以及这些成分的相互作用,以便于明白这些污水的本质和形成,就会采取分离污水成份的方式,让污水净化,然后再用这些分离出来的成份去复原污水,并在这个过程中进行解析。”
“是的,很朴素的研究方法,不是吗?”阮黎医生微微露出笑容,“但是,你自己也说了,污水或许是有毒的,但是,在分离了成份之后,所得到的,不过是净水和再基础不过的其它成分而已。那个吃人的家伙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自己的作为是不对的,违反世俗观念和普世价值的,他最初只想要通过心理学去治疗自己,所以才学习心理学,但是,依靠心理学将自己的心理解析拆分后,却只能看到一片纯净……”阮黎医生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悲哀的神色。
“所以,他不再认为自己是污秽而错误的,心理学改变了他作为人类社会一个环节的基础观念,反而巩固了他的异常,他不再将自己的异常视为异常,与之相对的,原来的正常,就变成了不正常。或者是,谈不上正常或异常的,没有对错的,毫无价值和偏向性的东西。”阮黎医生说到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变成了一个变态杀人狂。一个吃人的恶魔,至死都不会悔改。因为,心理学让他认定了,自己才是正确的。也许,心理学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并非是为了纠正什么,而仅仅是放大什么,让人们看到它——至于消灭它、改造它亦或者,是认定它。并非取决于出声后培养出来的观念,而仅仅在于,人类天性的选择。”阮黎医生这般说到。
“我觉得你的这个看法有些悲观。”我仍旧无法说她的看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因为,这是一位心理学专家在自己领域所得到的感悟,不过,说它悲观,却是我自己的想法。也觉得不需要掩饰。
“或许吧。人类太过复杂,越是研究心理学。就越是觉得它太过复杂。”阮黎医生捏了捏鼻梁,“太复杂的东西,总是不讨人喜欢的,即便是喜欢复杂而精致的结构的研究者,也会被这种超乎想象的复杂晃花了双眼。它有一种魔性,让我觉得每一次为病者治疗。都好似有一个自我站在悬崖上,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可是,与此同时,又如此地让人欲罢不能,越是情况严重的病例。就越是让人想要钻入其深处,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可是,那好似一个无底又黑暗的深渊,太过投入,就有可能永远都出不来了。”我接着她的话说到,阮黎医生惊讶地看着我,“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妈妈。”我如此回答到。
阮黎医生的表情变得格外丰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好久没有发出一个准确的音节,不一会,她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阿川,你终于叫我妈妈了,这是自你发病以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叫我。”阮黎医生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妈妈很开心,你不知道,妈妈有多么开心。”
我只能保持沉默,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用什么表情,说出“妈妈”这个词的时候,我的心中已经没有半点抗拒和别扭,仿佛本就应该如此,只是,阮黎医生的反应有些太大了,反而让我有些窘迫。
阮黎医生似乎看出来了,连忙将话题转正,说:“总之,今后不要太过钻研心理学了,也不要自己用心理学去解析或治疗自己,那是身为第三者的医生才能做的事情,而作为当事人的病人,这么做只会让自己的病情加深而已。我并非是反对你阅读这些书籍,只是,在目前情况下,不需要你用这些书籍里的知识为自己做任何事情。我们必须谨慎一些,以前,你还是个孩子,而我也没有注意提醒你,也许,就算提醒,你也不会听吧。不过,阿川,你已经比以前更加聪明,更加成熟了,所以,我认为你拥有足够的自制力。我们必须谨慎,可能让你的病情加重的危险,都不要触及。”
“知道了。”我正视阮黎医生的视线回答到,我并没有说谎,使用心理学会巩固自己的心防,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而我已经不需要再去巩固自己的心防了,因为,它已经比钢筋水泥还要坚固,“江”的存在,就像是不断加深效果的强效粘合剂一样。
阮黎医生满意地点点头。
于是我告辞,这一天就这么度过了。我继续写作业,看电视,在网络上搜索资料,真江她们的情报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即便阮黎医生已经拜托她的国际友人帮忙,但是,即便有我给出的描述,似乎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雇佣人手就需要花费不少的资金,虽然阮黎医生身为一名心理学专家,也颇有身家,但是,我却不能让她将自己的钱大量投入到寻人启事中。很快,我就不再提起关于真江她们的事情。
然后,这一天放学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之前未曾想过会再见到,但是,在这里见到他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的人。当然,理所当然并不代表我希望他出现,或者说,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出现,意味着情况变得更加复杂,我的生活,这个平凡的世界。都要掀起一番波澜,甚至转变为惊涛骇浪。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在我的认知中所扮演的角色,几乎就是一切异变的最初。
“末日代理人,卡门……”我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这个男人,他仍旧是那身不变的深红色风衣。包裹着高达两公尺的消瘦身躯,红色的宽檐帽,将他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中。邪恶和典雅完美糅合在他的形象里,他笔直地站在我家门前,一手压着帽子,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站在那儿,被孤独和桀骜环抱着。他很不正常,任何人看到他,第一个想起的代词或许应该不是“他”。而是“它”。颜色、姿态和形状,都充满了一种惊人的压力,仿佛浸泡在尸山血海之中,连空气也变得粘稠血红起来。
就如同我在厕所怪谈中,所看到的他一样,他的手中,仍旧抓着一个沙漏。听到我的招呼,他仿佛从长久的思考中醒来。帽檐下的阴影中裂开一个弧度。他在笑,有一种惊悚的感觉。两只眼睛从阴影中亮起来。脸部的轮廓更加不像是人了,更像是融化在黑暗中的浓雾。
有一些东西开始在脑海中浮现,确切地说,我觉得那并非是我这个人格的记忆,而是来自于其他高川的,例如。此时在末日幻境伦敦的另一个高川。因为太过深刻的缘故,所以,在眼前怪人的冲击下,从深深的地方漂浮起来。这些记忆,印象和概念。让我一时有些恍惚,和这位末日代理人的相遇,是第几次了?自己,似乎明白关于他的更多的事情。
“好久不见,高川。”他的声音传来,却没有他的形象和气质,给人带来的印象那般疯狂。
“好久不见,不知道我应该称呼你为什么?”我抛开脑海中那些杂讯,只以一个久违的一面之缘者的姿态,面对这位末日代理人。如今,我已经极为深刻地明白,他自称末日代理人,并非只是一个酷酷的称号,而是,他本身的行动,的确就是一种末日降临的征兆。他不站在末日幻境的任何势力一边,因为,他的立场,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一个以“江”为因,以“江”为果的存在。他代表的,是一个庞大又复杂的意志,这个意志到底是“病毒”的还是“江”的,其实并不需要深究,因为,在我如今的解读中,“病毒”和“江”其实就是一体两面,因为观测角度不同,而呈现出来的片面形象罢了。从这个意义上,我反感“病毒”而喜欢“江”,其实是最为可笑滑稽又不合逻辑的,但是,感性使然,让我也不打算改变。
因此,换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位末日代理人,他和我大致可以算做是同一方的吧。不过,要说我的出现,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江”的出现,那么,末日代理人的出现,自然也不会带来任何好消息。
“末日代理人,卡门,或者艾鲁卡……我比较喜欢你称呼我为卡门。”末日代理人卡门如此说到。
“那么,卡门,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问出了自认为最重要的问题。
“因为你在这里。”卡门饶有深意地回答道,他看着我的双眼,我却觉得,他是在透过我的心灵之窗,和深渊之下的“江”对视。开启心灵之窗,走进意识深处的力量,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也是没有效果的,不过,或许心理学暗示和催眠可以有更强的效力,我没有尝试过,因为在这之前,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我不喜欢窥视他人的内心,也不喜欢操纵他人的意识,战斗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正常又平凡的生活,不需要如此极端的斗争手段。我武装自己,仅仅是为了保持战斗的意志罢了。
“那么,换句话来问吧,你所求者为何物?”我直接了当地问道。
“心中的自由。”卡门的声音,也变得肃穆起来,他的回答是认真的。
“向何处寻求?”我继续问道。
“意识的深处。”他回答。
“你的终点在哪里?”我又问。
“江所在的地方。”他如此说到。
“……江不在这里体现。”我沉默了一会,告知于他。
“那是因为时机未到。”卡门的声音十分慎重。
“时机为何?”我不由得问到。
“精神统合装置。”卡门那藏在阴影下的脸,勾起一道深深的弧度,显然他已经胸有成竹。
“精神统合装置……在这里?”我有些惊讶。
“你不知道?”卡门的语气显得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沉寂下去,“你只是不愿意去这么想而已。精神统合装置不在这里,但是,这个世界是通往精神统合装置所在的地方。既是陷阱,也是通路。”
“所以,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中继器的陷阱?”我不由得苦笑,“这里不是真实的吗?我从来都没有感觉过,这么真实的世界。”
“我从来都没有说,这并非一个真实的世界。”卡门的声音响起来,“它并非虚假,也并非真实,既是虚假也是真实,它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是相对于异常危险的,正常和平的体现,如果非要做一个定义,大概就是最现实的理想乡吧。是不是很难想象?纳粹中继器的最强防御,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世界,但是,正因为所有的异常都不存在,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的确是针对任何拥有异常和神秘的入侵者的最强防御,我喜欢称呼这里为绝对领域。”
“这是我希望的,也是他人所希望的世界?”我转过身,看向走廊窗外的都市风景,夕阳的光辉,让水泥钢筋建筑群的轮廓变得柔和起来,就像是,沐浴在一种被神眷顾的温暖之中,“我喜欢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并不欢迎我们这样的存在。”
“是的,所以,我们的选择只有一个。”卡门说,我的直觉开始出现异样的反应,那是异常出现时的直觉,我猛然转过头,只看到卡门手中的沙漏,已经开始落沙,它就像是一个信号,而且是已经响起的信号,充满了不详,不需要解释,也能让凝视者下意识觉察,有什么变化已经开始发生了。
我二话不说,掏出藏在书包中的匕首刺去。我要阻止这个世界发生变化,这是早已经坚定的想法,它不应该走向末日,因为,它的存在,就像是心灵中最后的港湾。卡门之前也说了,这个世界,是构成整个末日幻境的人们美好愿景的体现,是现实化的理想乡。我爱着这个世界,即便一直无法融入其中。
哪怕,这不是真实,而仅仅是一个梦,也没关系,我不想让它变成噩梦的心情,是十分真实的。
所以,必须阻止,哪怕导致异变的,是在行动上,和我殊归同途的存在,是可怕又强大的,本应该不会成为敌人的存在。我已经没有了超凡力量,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理论上,面前的卡门也是如此,只是,他手中的沙漏,很可能打破这个定论。
自己的举动充满危险,我明白,但是,该做的,绝对不会放弃!
我挥动匕首,虽然没有了魔纹超能,身体素质也大幅度下降,但是,战斗的因子,早就已经在这些日子的锻练中复苏。我的脚步轻盈,平衡性也达到了目前的最佳状态,如同弧光划过的锋刃,紧贴着卡门的脖子,又在他后仰的同时,于半途转向他持着沙漏的那只手。
在即将切中卡门的手腕时,他的身体陡然冲进我的內怀,错开匕首的锋刃,空余的手掌抵住我的下颚。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砸在我的牙关上,我只觉得大脑一懵,整个人便腾空而起,重重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只觉得脊椎都开始麻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