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院伽椰子终于从爱德华神父手中夺走了沙耶,亦或者说,她就是沙耶,她的意识至少也是沙耶的自我意识和表层意识。她此时的形象和她过去作为“红衣女郎玛利亚”的形象有着亚洲人种相对于欧美人种的差别,但现在她以这个巨大的形态呈现时,完美地统合了两者的特点,而变成了宛如混血儿一样的面貌。
这个面貌当然是美丽的,无论是只熟悉四天院伽椰子的人,还是只熟悉红衣女郎玛利亚的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而甚至会觉得,如今的她,其实是四天院伽椰子和红衣女郎玛利亚两人通过某种神秘手段孕育出来的女儿。
只是,无论有多少熟悉感,如今的四天院伽椰子也已经不是人类了——无论从生理结构上,还是从自我认知的层面上,大概都不能称之为“人类”,而是一个暂新的物种,一个唯独一个的怪物。
她的形象,证明了在我那个想象的战场所得出的结果,也正是实际的结果。
她伫立在半岛上,曾经满地绽放的黑色花海都已经凋零,只留下一片荒芜枯萎的大地。没有水,没有植物,只剩下石质的,风化般的场景,从脚下绵延至半岛的外围。沿岸是巨大的干涸的河道,而朝向内陆的地方,也有好一大片戈壁的景象。
“现在的你,到底是什么?”我滑翔于空中,凝视着这个类人女性外表的巨大怪物,自言自语地问到。
她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是答案本身,已经在之前的想象的战场中就已经存在。
她没有发出声音,但我却仿佛可以听到那个欢快的声音。那声音就好似从想象中来,从我的脑髓中流淌出来。像是我猜度她内心所发出的声音,又像是她内心的声音经由不可见的渠道浮现于我的心中。
“实现了,终于,终于!终于实现了!我的野望,我的梦想,我的力量!我就是新人类之母。我是莉莉丝,也是天照,我就是神明。人造的神明,终将高居于天际。”这声音是如此的高昂,但我仔细去聆听时,却又只是一片寂静,仿佛这句话只是又一次的幻听。
四天院伽椰子此时是如此的高大,宛如一座巨大的山峦,然而它站直了身体。哪怕再抬起手来,也无法触摸到高空上的异化右江和月之眼。四天院伽椰子仿佛要抓住太阳和月亮般,朝异化右江那形如审判前陷入沉睡的身影伸出手,然而,明明在目睹之下,并不觉得其位置太高的那个身影,却无论如何都如同隔着一个遥远的距离。这个距离仿佛是固定的,就是“高高在上”的意味。仅以我的飞翔来说,哪怕再继续上升。也不觉得可以企及异化右江所在的位置——她所在的位置已经不是常规的空间位置,而更像是由神秘营造出来的概念。
异化右江和月之眼高悬于天空,宛如神明,无法触摸,遮天蔽日,就连此时此刻。融合了黑水和沙耶,在某种程度上同样可以视为犹如神明一样强大的四田园沙耶子,也只能以一种站姿仰视的姿态,去目睹这个身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逐渐有一种感觉——看似沉睡的异化右江并非什么都没做。她的沉睡也并非单纯是遭受了半岛对冲空间毁灭的重创,当地面上的挑战者们彼此吞噬,创造出一个超级强大的个体时,这个已经高居于天际的纳粹倾力塑造出来的最终兵器,同样利用这个时间,利用在场他人都无法认知到的途径变得更加强大。
那如同被审判般的身姿,就如同神秘学中所描述的那些人类在升华自身之前,必然遭到的审判——那是作为可知之物在一个可以认知到的强大尽头,所面临的最后一个关卡,那是跨越人和神之间本质的惩罚,是一种仪式,是一次献祭,也是升华的最普遍方式。
只有被审判,被献祭,乃至于被杀死,才会从可知变成未知,从有限变得无限——在神秘学中,这样的景象正意味着,如同蛹破蝶出般,褪去过去自身种种所有,以及自身在获得这种种所有的同时,塑造出来的种种局限和框架,而进入一个人智所不能企及的境界。
此时此刻,我想到这些事情。而有一个声音由弱渐强,不断强调这就是事实。在四天院伽椰子夺取了沙耶之前,这样的想法还不存在,可是,当无比高大的四天院伽椰子那充满了渴望的伸手姿态,进入我的视野中时,这个想法就越来越强烈。
这是纳粹的计划吗?是纳粹早就想到的吗?没有任何偏差吗?可以阻止吗?异化右江已经完成了吗?接近完成了吗?完成了会如何?无法完成又会如何?nog和五十一区已经预知了这一幕吗?有什么针对性的策略吗?他们自信被自己等人联手创造出来的,几乎是眼下最强战力的四天院伽椰子可以战胜这样的敌人吗?
无数难以解答的问题奔涌如潮。然后,我的连锁判定再次观测到了nog和五十一区的人马。他们陡然出现,而出现的时候,自身也在进行着仿佛和这场即将打响的战斗毫无关系的行动。与其说他们是在整顿行装,准备参与最后一战,还不如说,他们的打点,更像是即将离去。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材料被密集地堆砌,打量的容器被开启,接入管子,临时改造并整合,环状的科技风格的产物正不断侵蚀石质的风景,以他们的所在地朝着四面八方蔓延。江川和左川也在这群人当中。
他们也发现我了,或许早就知道我滑翔于空中,但是,只在这个时候,才有人朝我招手。我抛开四天院伽椰子的沉静,以及异化右江那令人不安的沉睡,调整滑翔姿势降落到这群人所在的地方。虽然目前的情况,仍旧符合我的计划需求,但是。我仍旧想要明白,以幕后协助推动的方式,让这场战斗发展至此的他们,到底都有着怎样的想法。
我刚刚落在地上,一直负责联络的约翰牛就走上来,用力给了我肩膀一拳——她做过的事情并不纯粹。但是,她的情感却有给人一种纯粹干净的感觉。就像是,她并不会将情绪带入自己要做的事情中,也不会让自己做过的和正在做的事情影响自己的情绪。如此分明的人,哪怕在我的经历中也很少见到。
我在她一脸轻松的笑容上停留了一下,目光就越过她的肩膀,看向站在更后方,神态有些闪躲,却又僵硬着身体的江川和左川两人。我感到她们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情绪。这种情绪无法抒发出来,但又并非仅仅是不知道该如何抒发,而是有一种强硬的想法,约束着这份情感。我感觉到了,她们似乎是痛苦的,可是,痛苦之中又带着解脱,就像是这份痛苦啃噬着内心。却觉得是理所当然,觉得必须如此。才能让自己的内心获得少许的慰藉和平静。
是负罪感吗?我不由得想,可是,我从未想过,因为她们做过的事情,去斥责她们,也不认为。她们所做的事情,是一种罪不可恕的背叛。至于“原谅”什么的,更无从谈起,因为,在我的心中。她们并没有做错过什么。也许她们所做的事情,真的给我带来了麻烦和伤害,但是,接纳这份麻烦和伤害,对我而言,本就是接纳她们的同时所必需承载的。
她们所做的真正让我吃惊的事情在于,她们明明是被“江”侵蚀后才获得了神秘,但是,她们的行为却看似更倾向于桃乐丝她们,而并非是“江”——简单而言,我没有感受到,她们有被“江”控制的迹象,也许是我还不够敏锐,但是,身为桃乐丝的棋子,却接受了“江”的力量,并在一定程度上似乎摆脱了“江”的控制,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让我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朦胧感,扭曲感和矛盾感。
左川和江川的存在和行动,如今回顾起来,有一点儿“江”和桃乐丝等人进行交锋的味道。也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味道,才让我下意识去接纳她们吧。因为,在一定程度上,我和她们的处境没有太大的差别。身为高川,本身的立场和认知,也同样是一个战场。围绕高川所发生的一切,都从来不是简单而清晰的。
“那两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约翰牛的声音插进来,显然,她也感受到了我和江川、左川的对视中,有一些漂浮不定的东西。
“不,她们只是做了她们自己。”我这么说着,心中的一角就因此变得柔软。我不觉得,自己再贸然上前和左川、江川述说自己的观点,对她们而言是有益的——或许她们就只是想要避开我,如此这般,远远地注视,也仅仅是注视着我吧。
“做自己?”约翰牛似乎不太明白,但用着就事论事的口吻说:“做自己也许不会得到正确的结果,但仅仅对自己而言,也谈不上是错误的。”
“是的,所以,她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点点头,将目光从左川和江川身上收回,十分认真诚挚的回答到。
“那么,错的世界?”约翰牛开玩笑般说。
“不,世界也没有错,它只是就是这个样子而已。”我平静地回答到。
“……你不觉得这样的对话很中二,很羞耻吗?”约翰牛苦笑着拍了拍脑门,说:“我们准备离开了。”
“就这样离开了?”我反问。
“我们可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约翰牛严肃地看向远方的四天院伽椰子那高大的身影,“她就是最后的计划,最后的力量,这一次攻略行动的最后执行者,是在这个中继器里所有的牺牲所塑造出来的结晶,如果她失败了,那就是这次攻略行动的失败,我们这些人也无法再给予一丝一毫的帮助,因为,我们已经是竭尽全力了。正因为已经再也没有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也不是自己可以踏入的战场,所以,选择离开才是明智的。”
“行动开始之前,就有说过,这次攻略行动对每个人而言都是九死一生,如果无法取得胜利,就是十死无生吧。”我说。
“你看看剩下的人,难道还不是九死一生吗?”约翰牛紧盯着我的双眼,没有一丝轻浮,“如果接下来的脱离失败了,那么,无论攻略行动是否完成,都是十死无生。即便如此,在这个时候赌一把,仍旧比留下来的机会更大。毋宁说,创造出这个可以赌一把的机会,也是之前那些牺牲所换来的成果。高川先生,这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
“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是可笑的事情。”我以同样认真的目光回应着,“只是,我多少会期望,一起走到了现在的大家,能够留到最后,亲眼看到最终的结果。”
“这可不是理智的想法。”约翰牛说。
“是的。”因为,主导我言行的并非是理性,而是感性呀,“但是,我不会阻止你们,也会为大家可以安全脱离祈祷……抱歉,这就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了,比起之前对你们的为难,简直不值一提。”
“能够活着回去的话,无论多少抱怨都有机会说出来。”约翰牛终于露出笑容,从口袋掏出一支香烟扔来,“你似乎不打算和我们离开,对吗?那就活下来吧。只有活下来,才能去抱怨,去喜欢,去憎恨,去成为朋友和敌人。”
我抓住香烟,没有点燃,只是将它收入自己的口袋中。
“再见了,朋友。”我如此说到。
“再见。”约翰牛对我竖起大拇指,“再见面的时候,就是敌人了。”
这般告别着,我心中最后的顾虑和犹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转身,展开速掠,朝着四天院伽椰子的方向奔驰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