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金属化的框架从岛屿中腹开始向下延伸,从岛屿外部进入时,正规的入口一共只有八个。八扇高达二十五米,宽度超过十米的巨门,或镶嵌在某处隐秘山壁上,或沉默于湖泊之中,或在岩浆里翻滚,或平躺在山坳的一隅。有的多加掩饰,有的却更像是随意被丢弃在那儿。岛屿上的自然风光犹存,但是,这些靓丽的外表,已经不再是岛屿的主体。高川沿着偶尔暴露在外的人造金属结构,向其中的一扇门进发。
这些暴露在外的金属结构,无法仅从可以看到的部分,去推想它的整体模样和共用,在更多时候,更像是已经无法运作的大型金属垃圾的一角。然而,在高川脑硬体的资料中,三仙岛上不存在废弃和多余的人造物——从建设开始到建设结束,整个施工过程都处于一种极为异常的状态,以近乎完美的状况,稳定在一个没有宽裕也不存在错漏的最理想效率。
三仙岛内部的运作体系,就如同钟表一样复杂而精致,虽然很多人认为,这种风格不利于实战,太过严格而精确的设计,会让三仙岛的抗压能力变得脆弱。可是,三仙岛仍旧以这样的风格完成了,有关过程的报告中,有这么一句不正式的描述:仿佛它本就应该存在,并且本就应该以这样的姿态存在,我们没有创造它,而只是将它接生到这个世界上。
这些不正式的描述中,充满了包括恐惧在内的复杂情感,可以清晰感觉出落笔者的精神状态极差,并且正向着更加负面的方向滑落。他们用拟人化的方式,去描绘三仙岛的诞生,而在三仙岛诞生之后,如此去描述三仙岛的他们一个接一个下落不明或诡异死去。对于“从一个负面角度去观测三仙岛的人”而言,三仙岛就是活生生的恐怖。但是,对那些仅仅将三仙岛视为一个超级工程的人们而言,三仙岛足以让自己骄傲,并告知后人的伟大事迹,他们不仅还活着,大多数人还活得非常好。
这样的情报又让高川进一步觉得,三仙岛就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从而消灭了诋毁自己的那些人,保留了正视自己的那些人。
其实,无论三仙岛有没有自己的意识,都有一点是高川所确认的,那就是,三仙岛的确是有生命的。这种有生命并不单单指它表面的生物群落,而是指三仙岛整体概念的存在感。
高川的义体和三仙岛分离后,过去曾经拥有的羁绊并没有被割裂,通过这种羁绊,高川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倚靠感应却确定自己的位置以及自己想要去的位置。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让他觉得,其实是三仙岛在呼吸。
高川觉得,这就像是中央公国神秘学中常提到过的概念“天人合一”。
找到进入三仙岛内部人造结构区域的大门,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尤其在设计者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将入口封闭隐藏起来的情况下,入口仿佛承载着某种必须让人知道的意义。
来自中央公国的情报说,三仙岛中隐藏有一些意图不明的恐怖分子。但高川十分确定,在三个岛屿的表面,并不存在这样的人,亦或者说,哪怕存在过,对方也已经死亡,在三仙岛和黄色现象之间爆发的穿透物质态和意识态的战斗冲击中尸骨无存。哪怕是高川自己也无法肯定,自己倘若暴露在那种程度的冲击中是否可以活下来,自己之所以在战斗前,迅速进入了三仙岛的“内侧”,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高川找到的入口位于一处高岩上,大门被倾斜放置,却不存在任何支撑物,它的一侧搁在地上,另一侧却给人一种怪异的悬浮感。金属的大门画满了中央公国神秘学和民俗中,那些富有寓意的传说生物,羽毛、鳞片和被称为“云纹”的纹理占据了大部分的图案背景,在阳光的照射下,时不时可以看到光芒陡然从门上的一处亮起,沿着纹理流淌出去,又在半途消失得无影无踪。高川十分清楚,这不是正常的反光,严格来说,和一些神秘现象中出现过的矩阵式魔法阵中散发出来光芒类似:看上去拥有独立的光源,拥有十分清晰的即刻产生感,拥有着条理化的流动路线,那些纹理,无论是曲线还是直线,比起装饰用,更像是承担某种能量线路的功用,然而,哪怕破坏了这些线路,也无法对这种事物本身的运作起到阻止作用。
从义体传来的大门触感并没有外观上那么冰冷坚硬,反而会感受到一种类似生物脉搏般的鼓动,就如同将手按在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大门的开启不需要钥匙,上面也没有任何锁眼,当普通人将这座岛屿当做基地使用时,有一套必须通过内部放行的系统,不过,当岛屿的使用者变成与之关联的特殊用户时,就会运行另一套系统。通过不同的系统进入三仙岛内部,可以看到的事物也会有区别,这种区别在于:会让普通人认为这是观念中正常的高科技产物,而让神秘专家认为是神秘力量作用的结果。
具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高川并没有找到相关资料。有这么一种传闻:中央公国其实并没有故意完成两个系统,而是在施工过程中,虽然按照整体规划,分批从细节部分动工,再将这些部分一一连接起来,所得到的理应是整体规划的结果,然而,在完成连接时才发现,实现的不仅仅是整体规划的结果,而且还同时具备一种谁都没有预先料到的神秘结果。
当然,这种传闻从来都没有得到具体的证据。
尽管从现成的情报和各种风言风语中,高川对三仙岛有一个预期的印象,然而,当他置身于三仙岛中,接触了那风传而神秘的部分时,乃至于体验过融入三仙岛的过程后,仍旧无法分辨,自己所听闻和了解的东西,到底哪一些可以确认没有那么一回事。
哪怕在名义和实际上,他都接管了三仙岛,是这个庞然大物的正选使用者。但是,仍旧深邃的神秘感,却始终笼罩在所能看到的每一寸土地上。就连空气,也仿佛和岛外海上的空气不太一样。
——芝麻开门!
高川深吸了一口气,发出这样的意念,那闭合得找不到一丝缝隙的大门便无声向内敞开了。门后是一片深远的黑暗,无论是用肉眼,还是用连锁判定,都无法观测到终点和实际的物体。注视着黑暗时,会觉得这片黑暗是流动着的,不同的色深划分了层落,每一个层落都拥有自己流动的节奏,而这充满了层次感的黑暗流动感,整体上却给人一种精密精确的协调感。
黑暗是可怕的,充满了层次感的黑暗让人产生将会堕入无限深渊,永远无法落地,也无法找到出口的错觉,而流动的黑暗是如此的精密,让人觉得一旦落入其中,就会如同被紧密咬合互动的齿轮组碾轧得粉身碎骨。
高川尝试着探入了一只手。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其实在产生紧张的情绪,只是脑硬体抑制了紧张感对义体的影响,于是,他只是形式化地吐了一口气。在他准备拿出手,钻进去的时候,猛然感到什么东西突然从黑暗中抓住了自己的手,在他做出反抗的同时,那东西爆发出巨大的,完全无法抵御的力量将他拽动。
高川的头、身、脚依次滑入黑暗,就好似坠入一口深深的井。高川一时间,仿佛听到了大门于上方关闭的声音。在黑暗中完全感觉不到借力点,仿佛从一无所有的空中落下,速度很快,还在加速,感觉超过了重力加速度,让人不由得去幻想跌落地上的惨状,然而,更滋生恐怖的地方在于,黑暗的密闭感,以及在这么一个感知上一无所有的黑暗中高速下落,却完全不清楚,何时才是终点,下落感总是快,更快,还要快……永无止尽地增长。
若非是高川早已经习惯了高速状态,换做一般人来,恐怕仅仅是加速感就足以让人恐惧得昏迷过去吧。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在黑暗中,时间感也似乎紊乱了,按照加速感和时间的比例,总体的下落距离早已经超越了地球的直径,而高川仍旧记得,自己要去的并不是地球的另一边,而仅仅是三仙岛的“内部”。
高川按照坠落感,调整了自己的身姿方向,他觉得自己是正常正立着的,然而,当身体撞中了什么东西时,却是从肩膀开始。肩膀和头部,是最先撞击的部分,然后天地颠倒了,有光芒挤入一直睁开的眼睛,于是,黑暗之外的景象豁然于视野中打开。
高川可以对自身状况产生新的认知时,他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是头栽地掉落地上的,方面正好和下落时的方向感相反。
真是奇异的经历。高川从地上爬起来,他转头四顾,没有看到类似于出口的地方,也找不到半点黑暗,无孔不入的光芒遍洒在目所能及的地方,让每一个轮廓都清清楚楚。钢铁般的构架宛如盘起身体的巨蛇,宛如匍匐而眠的巨龟,有一些地方,更像是鸟雀展开的翅膀,而另一些地方,却让人不自禁联想到某种额头有角的怪物露出了半截身躯。在这里,建筑不是冰冷的,方块的死物,而更像是更形象化,更富有富有寓意的艺术品。
这里当然是能住人的,高川可以眺望到房间,有独栋的,也有楼房,可是,它们也是怪异的,因为,与其说它们的建筑功能是为了供人居住,不如说,“居住”是众多功能之一,且仅仅是一种不重要的功能。就如同一个凹陷的器物,可以将之当做汤碗,也可以用来装沙子,甚至于,不用它来装承任何东西,而是作为某种特殊的部件,才是其最正确的用法。
这片人造物的怪异,就给人这种感觉,三仙岛不是不可以用来搭乘人员,但是,它并不是通过搭乘人员来展现其价值的。这里不是庇护所,甚至于不是过去所认为的“基地”和“堡垒”,而就是一个精巧又复杂的庞然大物,虽然庞大得可以充当载具,但是,它并非载具。
哪怕高川曾经目睹过无数奇异的事物,见证过诸多神秘的现象,三仙岛内部的风格仍旧让他有一种平生仅见的震撼感。就如同过去形容历史上的建筑奇迹:简直让人觉得,这不是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是的,三仙岛也让高川觉得,这不是中央公国,乃至于不是人类自己,可以自行设计,自发创造,自力建成的奇迹。但是,倘若说,这样的奇迹,拥有着和中继器匹敌的力量,于感性上却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此时此刻,有一种冲动在高川的体内迸发,让他觉得,当自己驾驭着这个奇迹般的事物,哪怕对手是中继器,自己也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高川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才让脑硬体压制了这股冲动的情绪。可是,那宛如电击般的心灵感受,却仍旧让他难以用平常那中立的视角,去看待矗立于面前的一切。他想起了自己的工作:要确认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图谋不轨的人,停留在岛屿上——也许是在这里,也许是在其他地方,但是,自己只能一处处找下去。
虽然仍旧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是,倘若这些人是存在的,那么,在和他们接触后,或许会产生更方便的变化,让自己可以更便利地将他们排出。
高川迈步走向这片金属构架的深处,由钢筋和线缆编织而成的结构,以多种方式串联在一起,远看充满了简洁的规律,但接近后却充满了让人头晕目眩,分辨不清的复杂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