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染布陷入僵局,钱灵犀提了个建议,“既然用蜡染的方式可以,那能不能弄一些蜡的替代物?刻些镂空的模具,不就可以染了?”
染布坊的东家姓吴,是个四十多岁,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他听了钱灵犀这话,顿时摇头,“我家染布是祖传三代的手艺,可从来没听过有这样的东西。”
钱彩凤却觉得妹妹出的是个不错的主意,抬袖抹一把头上的汗,从染缸边下来道,“没听说过也不表示就不能试试,吴师傅,您再好生想想,有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法子?”
那吴师傅正要说话,旁边有个小徒弟忽地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吴师傅诧异看他,“你说的是真的?”
小徒弟认真点了点头,翻起外衣,从腰间扯出一截花裤衩,“师傅你看,就是这样的。只可惜我家离得太远,往来得要十来天的工夫,否则我就回去问问了。”
吴师傅低头看了看他身上布料,再看一眼还疑惑着的众人,解释道,“我这小徒弟方才说他们乡下有一种土法染布,似乎与二小姐所说的类似,只是他也不知道这法子的配方,而我看他身上这布料花纹,也不够精致,粗糙得很。便是染出来,你们也不会满意的。再说,这还牵扯到模版的问题,要是用那样的填泥法,这雕好的板子也不能用了,这一时之间,又得上哪儿弄模板去?”
大伙儿这下一听,又开始犯愁了。独房亮把那小伙计叫到屋外,不知盘问什么去了。
钱文佑想了想。劝钱彩凤道,“丫头,要不咱们这第一回也别想整得太好了,就依吴师傅所说。染些普通花色吧。只要咱们这布好,也不愁卖。那些细致花纹就留着下回再说,你看如何?”
吴师傅听得连连点头。“眼下天热,往来商贸方便,正是好做生意的时候,再拖上两个月,等到天一冷雪一下,纵是染好了布,却连生意也做不成了。”
钱扬名见钱彩凤犹豫。跟她商量,“要不咱们不染普通花色,就依着之前所说,染那种撮花?选几个好看的颜色,让它们大片错落起来。这不也挺好看的么?”
钱彩凤叹了口气,刚想妥协,却听一直没吭声的钱扬武吞吞吐吐的开口了,“呐个,要是你们能弄出糊泥的东西来,我倒有个法子,可以又简便又快捷的雕出填泥的花板来。”
所有人的目光立即转移过去,钱文佑有些瞧不起人的皱眉道,“你小孩子家家的。虽然年纪轻,但到底是个读书人,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真要是有这好法子,那些雕板师傅怎么不做,还等你来出主意?”
钱扬武顿时涨红了脸,“我不是乱说的!”
钱灵犀出来帮他说话。“爹,你就听他说说嘛,雕板师傅用的是老法子,现在想用的是新法子,就是老师傅们想不到也不足为奇。四弟,你说。”
钱扬武得了鼓励,大胆的道,“这法子二哥也应该知道,你想想三喜子给我们书册那上面糊的封皮,是不是又结实又防水?”
钱扬名啊的叫了一声,脸上也露出惊喜的表情,“说得也是,上回你还让他多弄了一些,描了花样刻出来做书签的,有回我不小心掉到水里都没坏掉。”
“正是正是!”钱扬武连声附合,“那是他们那边祖祖辈辈传下的手艺,全用旧纸糊成,他只学个皮毛就可以做得那么好。若是好手艺的,糊个纸板来雕花,岂不比木雕快得多?”
这话连吴师傅也听住了,“你说的那人是不是陇中府的?”
钱文佑还头一回听见这样的事,不觉奇道,“难道吴师傅也听说过?”
吴师傅露出几分赞许之色,“陇中府那边确实有乡人惯会做纸壶,最适合长途出门装水装酒,怎么摔也不会坏。听说他们那边做得好的,用这纸糊出来的壶,放上百年都不会漏出半滴。我们乡下人穷,买不起铜铁打的壶,若是有人想要出远门,就会去弄一只那样的纸壶来用。在我们西北这一带,还是极为有名的。”
要找三喜子的父兄,那些打柴沟的乡亲们,没有人比钱灵犀更熟了,“那制版的事可以交给我,你们只要弄出药泥来就行。”
可问题就是纠结在这儿了,谁能有这个办法?吴师傅想了想道,“如果你们能做出那样不怕水的纸板,又舍得花蜡钱,我倒是可以用套蜡的法子来染布,只是这价钱可就不便宜了,你们自己想好吧。”
这话听得钱彩凤又面有难色,这时代的蜡烛可比灯油贵多了,就连钱文仲这样的官宦人家,也不是所有房间点得起蜡烛的。人家做蜡染的,是用毛笔大的铜刀一点点勾画上去,要是直接涂抹填充,那得多费?就算是蜡融了可以收集起来循环再利用,也是笔不小的花销了。到时摊进成本里,她得卖多少钱一尺才回得了本?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房亮带着那小伙计从门外进来了,“这布泥之事,我有办法!”
钱灵犀睁大眼睛,就见房亮笑吟吟的道,“今晚大家都先回去,你们负责雕板,我负责弄泥,弄好了咱们再来此地,包管让你们满意。”
这下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钱灵犀可记得房亮家祖上三代可没听说有会染布的,但兴许人家祖上五代有?
见他不肯说,大家只能打起闷葫芦,各自回家。
今日天色已晚,次日一早,钱灵犀便命人套马,说要出门蹓蹓。趁太阳还不大,这就带上加菲加喜,戴上帷帽出门了。
几年时光,钱灵犀长高不少,当年邓恒赠她的小黑马也长大了。继承了家族的优良血统,小黑马身手矫健,跑起来既轻快又灵巧,不论钱灵犀把它骑到哪儿,总能吸引一片赞叹目光。
而但凡聪明的马儿都知道认人,钱灵犀这只也不例外。所以马儿大了脾气也大,除了主人,以及主人指定之人外,小黑马谁也不肯驮。
象上回钱扬武想仗着脸熟,又有喂它吃过不少胡萝卜小苹果的交情,没通过钱灵犀,就想骑着它出去跑两圈。结果小黑马压根儿不搭理他,给钱扬武缠得急了,调转马头,马尾巴一甩,拉了几坨便便,溅得钱扬武一双新鞋星星点点,臭不可闻,被全家人耻笑了好久。
这还是看在熟人份上,要是生人靠近,不等钱灵犀吩咐,就直接打响鼻蹶蹄子了,活脱脱一副犯我马威者,黑白通杀的派头。是以每回出门,钱灵犀都得抓紧缰绳,生怕它年轻气盛惹出事来。
不过小黑虽然脾气大,但和主人一起,却是乖巧体贴得很。知道钱灵犀骑术不佳,加菲又在后面吭哧吭哧跟得辛苦,它跑得速度也不快,还时不时放缓脚步让加菲喘口气,颇有些老大哥照顾小兄弟的意思。
当然,最好命的还是加喜,仗着个头小,随钱灵犀趴在马上,很是拉风。
伴随着清晨的凉风习习,九原郊区的风景已然历历在目。
在朝廷颁下法令,允许百姓自由占地垦田,并免除五年赋税后,已经陆陆续续吸引了不少无地流民前来此地耕种,但大家多数选择的是土地较为肥沃的南方,而靠东荒芜的地方却没少人落脚。
但人少并不表示没人,在那里一些靠水的地方,已经有人围起栅栏,建起马场。而原本荒草丛生的地方,也早让人养起了更为肥美多汁的紫苜蓿、三叶草、野碗豆、细麦等等马儿爱吃的粮食。眼下马场的规模虽然不大,但相信过上几年,一定会颇成气候。
钱灵犀才接近牧场,就有牧人远远的瞧见了,扬起鞭子在半空中接连打起三个漂亮的唿哨,就有人从一间地窝子里钻出来,冲她欢呼着招手。
小黑马很机灵的不用招呼就往那处房子跑去,不一时到了屋前。冯三喜已经眉开眼笑的等着了。牵着马缰绳到一旁的拴马桩上系上,“二姑娘今天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钱灵犀从马上扔个大包袱过去,翻一记白眼,“还记得吃呢!回头你晚上再多吃些糖,让虫子把你那口牙都咬光!”
冯三喜还没等接了包袱,就急忙撇清自己,“自上回牙疼了那几日,我再也不敢晚上乱吃糖了。家里的糖嫂子每颗都编了数,可偷吃不到了。不过今儿您来,我就托福先藏几块了。”
“你又想藏什么?”一个浓眉大眼,年轻健美的小妇人从屋后出来,吓得冯三喜手上的包袱差点摔下地。
“嫂子你怎么走路不带响儿的,吓死人了!”
“就你泼猴,就该拿绳子拘起来才好。”这妇人将手一伸,“只准摸一把,摸到什么是什么。快!”
冯三喜悻悻的嘟着嘴,却老老实实把包袱交到嫂子面前,伸手进去搅和半天,掏出一包核桃酥,还算颇为满意,“我去叫哥哥回来。”
“不用了,这事你嫂子就能做主,让你哥忙去吧。”钱灵犀从马上下来,跟那妇人见礼,“全嫂好。”
这位全嫂子是冯三喜二哥,冯二全的媳妇,年前才成的亲,为人很是爽朗泼辣,眼下在这边也算是个管事的头儿。上前笑呵呵将钱灵犀一挽,“客气什么?进来说话吧,要是二姑娘又有什么摘野果换钱的差使,我们可欢喜得很。”
“那我这回可要让全嫂子失望了。”钱灵犀笑着跟她下到地窝子里,说起正事。
(ps:地窝子,古代北方一种半穴居式房屋,半在地下,半在地面,冬暖夏凉,用以躲避风沙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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