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林伤心难过的时候,砦子里的一间偏厅之中,牛头冲几位核心头目,围坐在一张圆桌前还在说话。
几个人全都酒意颇深,老妈子端着茶水送上来,马三儿接过来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拿过杯子给大家倒茶:
“大哥,赶紧把李二公子送走吧,这位爷天天拉着我到处逛,搞的比打仗还辛苦。”
马三儿的抱怨不无来由,他被李叔白拉着天天当导游,这些天踏遍了雾灵山的山山水水,从仙人塔转到清凉界,昨天又爬上歪桃峰来了个登高望远,几天下来实在累的够呛。
二当家的曲南杰是个冷人,平时话一向不多,这会儿难得开口说了一句:“我总觉的这事儿蹊跷,堂堂督军的公子,孤身一人跑到这穷山沟里干什么?”
马三儿牛眼一翻,“啪”的一声轻拍了一下桌子:“是啊!这个李叔白会不会是个假冒的?要是被人扯虎皮糊弄过去,咱们兄弟可没脸再混了!”
老耿接话道:“我反复套过他的话,话里话外全都严丝合缝,不像是假的。”
邵得彪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是真的假的,就冲李督军的鼎鼎大名,咱们也得卖这个面子。砦子里能有今天这个局面,不容易啊!”
曲南杰和马三儿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邵得彪又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李二公子难伺候的很,打不得骂不得,总在咱们山砦里,的确不是个事儿,明天就送他们下山!”
老耿突然问道:“大当家的,那个肖林也一起放走吗?他倒像是个人物。”
邵得彪点点头道:“不错,这个人似乎有几分见识,听说他上过洋学堂,见过大世面。”
“噢,是吗?”
二当家的曲南杰心里一动,看着邵得彪说道:“咱们砦子里都是武将出身,还真缺个秀才。”
马三儿一摆手:“哎——,咱们耍枪杆子吃饭,又不读书赶考,要个洋秀才有什么用?娘的,他那身衣裳不错倒是真的!”
曲南杰微微一笑:“秀才有秀才的用处,老三你以后会明白的。”
邵得彪思索了一下说道:“这个洋秀才是跟李二公子一起来的,恐怕咱们的庙太小了,留不住他,明天也一起送走吧。”
。。。。。。
山中的生活,一向早睡早起,早上七点左右,砦子里的人大都起来了。
李叔白和肖林吃过早饭,溜溜达达的走出小院的大门,这几天一向在这里和马三儿碰头,然后一起去东游西逛。
今天却看不到马三儿的人影,倒是大当家的邵得彪和老耿正站在大门前,看到李叔白和肖林出来,邵得彪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握着李叔白的手不停的寒暄着:
“两位公子在山上这些天,砦子里真是怠慢了,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千万不要介意啊。”
李叔白有点不耐这种热情,抽回胳膊摆了摆手:“挺好的,没什么怠慢的地方,这一大早的马三儿爷去哪了?”
邵得彪笑应道:“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砦子里缺粮,老三一早上就下山借粮去了。”
马三儿一大早就避了出去,李二公子这些天犹如一块牛皮糖,天天粘着他在山里乱逛,堂堂三爷真干不了这导游的活儿,实实在在是真怕了。
邵得彪说着话,从一旁拿过一袋大洋,递在了李叔白的手里:
“山沟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是五十块大洋,二公子下山后作个盘缠,也是我邵某人的一点心意。”
五十块大洋满满的装了一个小口袋,提在手里叮当作响,邵得彪出手大方,给足了李二公子面子,肖林在一旁看着这一口袋大洋,羡慕地咽了咽口水。
李叔白手提小口袋,迷茫的看着邵得彪:“下山?我没想走啊!马三爷还说带我去清水潭,那里有好大一条瀑布,很漂亮的!”
这几天邵得彪话里话外的,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一般人到这个地步自然就顺水推舟告辞了,可是李叔白却完全不顾人情世故,邵得彪一时没有心理准备,不由得微微一愣,扭过脸和老耿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在心里感叹,这位大仙还真是好请不好送。
老耿硬着头皮赔笑说道:“二公子这次来的不巧,现在大冬天的,瀑布早就没水断掉了,等到春暖花开您再来,那时候瀑布才有气势。”
李叔白把大洋往邵得彪手里一塞,板着脸对老耿说道:“耿叔,这可是您的不对了!我可不是自己来的,是被您绑来的,现在我没地方去,我不走!”
李叔白初进土匪窝,正感到新鲜,土匪们又对他客气有加,每天东游西逛玩的正嗨,一时半会还真是不想走,当下半真半假的耍起公子哥脾气,准备再赖着玩上几天。
邵得彪老于世故,转眼之间又接上了话头:“二公子这可是真的误会了,老耿绝对不是去绑您,只是想方设法把您请上山来做客,我们绿林好汉,最仰慕二公子这种少年豪杰,总想着和二公子多亲近亲近,怎么舍得二公子走呢?不过。。。。。。”
邵得彪把话头堵的死死的,坚决不承认绑票李叔白,要是言语中落下了绑架李二公子的口实,日后李督军一旦追究起来,就再也没法在直隶混下去了。
邵得彪顿挫一下,接着说道:“不过老耿刚刚从天津卫回来,二公子这次离家出走的消息,整个天津都传遍了,令尊为了找您,已经快把天津城翻了个了,令堂大人也颇为担心二公子,听说都已经急得病倒了。。。。。。”
邵得彪这番话三分是真七分是编,却已经打动了李叔白,自己偷跑出来离家出走,想来老爹一定是大发雷霆,要是再把老妈急出来个好歹,可真是再没脸回去了。
李叔白是庶出次子,在家一向不太受重视,长房大妈一向严厉,亲生母亲又生性柔弱,少年偏激,心里总带着几分怨气,天长日久,日渐顽劣,更为家人不喜,这才闹到父子反目,离家出走。
“我妈病了倒可能,我大妈才不会着急呢,她只喜欢我哥,根本就不喜欢我,我要是回去了还得被骂。。。。。。”
李叔白虽然还在抱怨着,口风却渐渐软了下来。
“百善孝为先,二公子不妨先回天津看看,如果令堂身体康健,再到牛头冲来,也不过三两天的路程,到时候想待多长时间都行,哥哥我随时欢迎!”
漂亮话不要钱,邵得彪只管大包大揽的许着诺,只要把这位公子哥哄回了家,他必定再难出天津一步,过上一段日子,自然也就把牛头冲忘在脑后了。
李叔白却被邵得彪哄的很开心,眉飞色舞的冲着他说道:“邵大哥真够朋友!你是英雄好汉,下次来我给你带支好枪。”
“好说好说,二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来人,把两位公子的行李拿来,老耿,你代我送两位公子一程。”
邵得彪一边寒暄着,一边安排人送客下山。
肖林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邵大哥,山砦里还招人吗?我想落草上山。”
肖林昨天晚上已经感到下山在即,对未来的打算考虑了很久,又专门去找王铁胆详细问了问砦子里的内情,王铁胆初来乍到,能够说出来的东西也不多,肖林还是又对山砦多了几分了解。
肖林考虑了一宿,最后还是决定留在牛头冲,大城市的机会虽然多一点,但是自己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连第二天的饭辙都不知道在哪,没有一点腾挪转圈的余地,实在是起点太低,一头扎到大城市里,恐怕没什么好结果,还是留在牛头冲混一段时间比较稳当。
“肖林兄,你说什么?你要留在这当。。。。。,你不是要和我回天津吗?”
李叔白急切之下,虽然硬是把土匪两个字咽了回去,言语中的惊讶和不解却表露无疑,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和肖林已经颇为亲近,实在不愿意这就分别。
“叔白兄,我就不去天津了,牛头冲对我更合适,日后咱们有缘必能再见!”
肖林微笑着向李叔白点点头,心里十分感动,李叔白对自己一片坦诚,但是自己的想法不可尽对人言,也不好多做解释。
“大当家的,这是个好兆头啊,八方豪杰纷纷来投,咱们牛头冲人气兴旺啊!”
肖林突然要求落草,老耿不禁又惊又喜,这次绑票都是他一手操作,最后却搞的鸡飞蛋打,脸上很有点挂不住,没想到事情到了最后竟然有了转机,要是能为山砦里请来一位“豪杰”,一场闹剧转为喜剧,自己总算能够交待过去了。
“好,好!我邵得彪是宋江不是王伦,肖公子既然有意入伙,从今天起就是我邵得彪的兄弟了!”
邵得彪本来就对肖林颇为欣赏,再加上老耿两句马屁一拍,禁不住哈哈大笑,爽快豪气,三言两语之间,肖林就成了牛头冲的一名崭新的土匪,还是大当家的兄弟了。
“谢谢大当家的,肖林一定努力报效山砦,不负大当家的收留之义。”
刚进组织,总得慷慨激昂的来上两句,肖林的话却颇有分寸,留着将来转身掉头的余地。
“好,好,肖公子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和我们这种粗人就是不一样!这样吧,肖公子先挂个参谋衔,给老耿当个副手,日后立功了再作重用!”
邵得彪转念之间,已经给肖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这个安排并不算高,只是砦子里一个普通头目,新人初来乍到,看看再说。
“是!我一定配合好耿叔。”
肖林对这个安排倒毫不在意,并不想和几个土匪争权排座。
“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拣个黄道吉日,咱们开香堂拜关公,风风光光的接肖公子上山!”
看到肖林没有任何不满争执,邵得彪在心里又对肖林加了几分,转角敲钉说定了此事,然后对着附近的几个土匪吆喝道:“兄弟们,都过来见见肖公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几个小土匪应声走了上来,都是山里长大的年轻后生,一时之间还有点不好意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肖林不做声。
王铁胆也混在这群小土匪当中,走上前来冲着肖林抱拳躬身:“肖少爷,您能来山砦太好了,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肖林这几天一直在砦子里乱逛,和不少人已经是混了个脸熟,当下拍拍王铁胆的肩膀,对着众土匪朗声说道:“弟兄们,都是自家兄弟,以后别叫什么少爷了,我稍大各位几岁,就叫我一声林哥好了。”
一帮子小土匪林哥肖哥的乱叫,场面倒也显得亲切热闹,站在一旁的李叔白看的兴致勃勃。
邵得彪收起了豪气威风,笑眯眯地过来招呼李叔白:“正好赶上了这么场热闹,倒是耽误二公子下山了,这样吧,咱们这就摆一场践行酒不醉不休,恭祝二公子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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