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若是执意如此,朕不介意,不过,太后在宗庙前撞死兴许会有不一样的说法也不一定,太后要不要听一听?”
心中的怒意一点点的压下,永成帝的目光中,竟浮起了一丝淡淡的戏谑,看向太后时,也不似方才那般剑拔弩张了。
不知道永成帝卖的什么关子,太后静而不语,等了一会儿,见永成帝幽幽的说道:“端贤皇后历来身体康健,先帝死前,并未要求任何人殉葬,而端贤皇后,却随先帝去了,如今,与先帝同葬在帝陵里。太后可知晓,这内里有什么缘故吗?”
端贤皇后,正是开泰帝的贵妃,秦若萱。
开泰帝时,这位秦贵妃宠绝后/宫,可是她只生下了一个女儿,而三皇子的生母,却早早的去世了,那些年,三皇子名义上虽是由中宫皇后抚养,可私下里却一直是秦贵妃在教养。当时,秦贵妃的兄长正是内阁大学士,秦贵妃便求得永成帝的恩准,准其兄长在上书房教导几位皇子,而三皇子,便是其中之一。是故,永成帝登基后,将秦老太爷奉为帝师,即便是如今,太子也常往秦府,与秦老太爷及秦大人请教学问。
可当年夺嫡之时,秦贵妃却突然间失宠于开泰帝,连协理六宫的权力也被收回,永成帝登基后,为生母请封的同时,为抚育了他的秦贵妃,也一并请了谥号为端贤皇后,与先帝合葬于帝陵。
而那一段过往·至今为止不为人知,也许,知道内里缘由的人,此刻只有太后和永成帝二人了。
“皇帝想说什么?那个贱……她要殉葬,那也是她自己的主意,难不成是哀家让她去寻死的不成?再说了,皇帝登基后,已为她请了封号,还想怎样?翻开史书看看·大梁几百年来,有哪一个皇帝,身边出过三位皇后的?端雅皇后就不说了,她虽去得早,没享什么福,可只诞下皇帝一条,就是她莫大的功劳。~哀家是先帝的中宫皇后,百年后,哀家必定是葬在先帝身旁的,可秦贵妃·她凭什么?”
厉声说着,太后的声音出,带出了一丝声嘶力竭的愤怒:“她在世时,便已得了先帝的心,荣宠冠绝后/宫,可惜,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偏偏就没有给她一个儿子。
未生育过皇子,她凭什么可以享有皇后的尊荣?凭什么?”
一番话吼完,太后的胸膛已起伏不平·再看向永成帝时,眼光也愈发不善起来:“怎么?皇帝以为她的死与哀家有关,想拿此事来威胁哀家?”
唇边浮起了一抹淡笑·永成帝摇了摇头:“朕只是问问罢了,太后何苦这么激动呢?”
狐疑的看着永成帝,太后双眼微眯,心里,却有些不自然的紧张起来。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要厚待曾经善待过朕的人,有何不可?端贤皇后如此·淑敬皇后亦如此·太后还是放宽心好生颐养天年吧。”
有半句话,永成帝却未说出口·那便是,曾经薄待过他的人·他也定不会放过。
一时间,太后仿佛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了一般,让她有些毛骨悚然的惊恐。
“皇帝要做什么?”
紧握成拳的手缩在袖笼里,还微微的颤抖着,太后故作镇定的看着永成帝问道。
摇了摇头,永成帝转身看着太后答道:“朕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来告诉太后,淑敬皇后葬于帝陵一事,无可更改,太后若是执意在此事上过不去,那朕也不介意多花费些功夫来与太后说道,当年的事,朕有好些疑惑呢。”
眼中寒波生烟,太后一挥衣袖,将身旁炕几上的茶碗掀翻在地,怒声吼道:“若不是她,先恒王又怎会起那谋逆之心,否则,又怎会被先帝厌弃,直到死后,都不许他在帝陵建衣冠冢?而她呢,如今要以皇后之尊葬入帝陵,老天爷这是瞎了眼吗?”
似是发泄着心中的怒气,太后的眼角,渗出了两行泪水,心中想起下场凄惨的先恒王,更是止不住的嚎啕痛哭起来。
“先恒王谋逆,与素心可有一丝干系?太后这些年,事事针对素心,当年的过错,更是全部加诸于她的身上,可是午夜梦回之时,太后可有想过,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谁?”
正色说着,永成帝看着老态毕露的太后,眼底泛起了一丝厌恶。
“是她,都是她。若不是她,先恒王怎会鬼迷心窍的要休了恒王妃,惹得先帝对他心存不喜,若不是她,先恒王又怎会做出谋逆之举,最终身败惨死丢弃于乱葬岗,连尸身都找不到,更不会举家上下一人不剃,让哀家孤苦伶仃的留在世上,便连自己的亲孙,都不得相认。都是她…···”
太后的凄厉唤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愈发狰狞吓人,而坐在下手处的永成帝,眸光倏地一紧。
亲孙?卓远之吗?
心内暗自有了计较,永成帝却不动声色的压在了心底,一边却冷笑着答道:“先恒王为了素心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太后将过错,全部算在了素心头上,可太后何不扪心自问,这件事,到底该是谁的错?素心可有招惹过先恒王?而先恒王谋逆之初,太后又是如何用素心的名头推波助澜的?其实,太后心里是清楚的吧,只不过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推诿,而素心的顺从不违逆,便成了太后冠冕堂皇推脱的借口,朕没说错吧?”
斜眼看着太后,见她的情绪有些缓和了,永成帝沉声说道:“后日,便是素心出宫的日子了,朕意已决,素心葬于帝陵,与朕合葬。朕已拟好遗诏,百年后,朕的尸身,与素心一同合葬于帝陵正宫。”
见太后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自己,永成帝深ˉ了一口气说道:“朕是顾虑着太后,才特地来此一说,太后若是执意要与已逝之人过不去,那朕无可奈何。但是,太后莫要忘了······”
停顿了一下,永成帝继续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太后当日做过的事,太后若是以为没人知道,那就大错特错了,太后手中造下的孽,朕都一笔笔的记着,若是太后执意与朕撕破脸,要拿出孝道二字来逼朕就范,那朕,也不介意将那些往事都抖落出来,等到了那时,太后是不是还有资格葬入帝陵,又要以何颜面去见先帝,太后,可想清楚了?”
说罢,永成帝深深的看了太后一眼,站起身径自出去了。
“逆子……”
低声的咒骂着,太后觉得浑身无力,仿若打了一场硬仗一般的疲惫不堪。
“太后,人都已经去了,您何苦这般和皇上杠着?要知道,如今,皇上才是咱大梁的天,他说什么,就得是什么。如今皇上能来告诉您一声,也是尊着您是她的嫡母,怕您做出什么事来伤及彼此的颜面,太后,您便是为了自己个儿,也不能拂了皇上的意啊。”
送永成帝出了永寿宫,苏掌事回来在太后身边柔声劝着,一转头,却看见太后满眼冷笑的说道:“是啊,哀家如今也要看他的脸色呢,否则,莫说帝陵,哀家怕是连东陵,也进不去了。”
说罢,太后站起身,由苏掌事扶着进了内殿。
瑞安宫里,抱着孩子在殿内来回的走动着,看小家伙困倦的眯上眼睛睡去,慕嫣然唤来了乳母,将孩子交到乳母怀中,才走到贺启暄身边坐下问道:“父皇说,母妃葬入帝陵,可都到今日了,还没有确定出丧的路线,若是太后执意不许,那…···”
“不会,父皇一定会说服太后。”
像是对永成帝的决定极有把握,贺启暄开口说着,转瞬,面带难色的看着慕嫣然商量道:“嫣儿,我想去帝陵,为母妃守灵三个月,你在宫里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好吗?”
本欲开口说自己也一同前往的,可想到贺启暄定也是想到了这点,而两人又都是顾虑着孩子,慕嫣然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乖巧的点头应下了。
刚过亥时,一道圣旨响彻六宫,淑敬皇后葬于帝陵,若仅是这一句,众人许是早在意料之内,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一众妃嫔都惊诧不已。
淑敬皇后的棺木,直接葬在永成帝的陵寝正宫内。
也就是说,永成帝薨逝后,两人的尸身,是合葬在一起的。
一时间,六宫内一片死寂。
这样的殊荣,大梁几百年来,即便是每一代君王的正宫皇后,都不曾享有,而宛贵妃,仅是正一品的皇贵妃,却得到了皇后都没有的尊荣。
毓秀宫内,皇后脸色清冷,让人看不到一丝情绪的波动,身边的周掌事,面带怜惜的看着那个呆坐在床榻边的孤傲女子,满心不忍的柔声劝慰道:“娘娘,人都死了,天大的荣宠,她也瞧不见了,还不都是做给活人瞧得?您何必跟自己怄气呢,不值当啊······”
“我错了,我从一开始,便错了……争了一辈子,即便是死了,我都争不过她啊……”
喃喃的说着,皇后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泪,给清冷的夜,增添了几分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