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文昌忠乃两朝老臣,恃宠而骄,目无尊卑,朕甚感失望,因宣王陈情,文昌忠钟山伯爵位收回,另,文氏女子,三代不得入主后宫,还望卿家自省其身,今后严于律己,约束文氏族人,以观后效。钦此。”
“文老爷子,接旨吧……”
宣旨的公公将圣旨合起,递给跪在面前的大老太爷说道。
面如死灰,大老太爷颤抖的抬起胳膊,接过圣旨哽咽着说道:“老臣……罪臣有负圣上厚望,罪臣有罪,谢主隆恩。”
大老太爷身后,还跪着文府三房一众有官职或是有诰命在身的人,那太监逡巡着扫视了一眼,朝人堆里细声喊道:“文总督何在?”
当即,文嗣逡从人群中站起身道:“下官便是。”
“郓州河道总督文大人接旨……”
那公公扬声念叨。
顿时,众人脸色再度变幻。
“臣文嗣逡接旨……”
文嗣逡走到那太监身前三步处跪倒拜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郓州河道总督文嗣逡,为官谨慎,爱民如子,实乃大梁之福,赐良田千亩,加封一等侯,世袭罔替。钦此。”
“文侯爷,接旨吧……”
宣旨的公公一脸笑意的恭声说道。
“臣谢主隆恩。”
俯身三拜,文嗣逡抬头接过圣旨,站起了身。一旁,早有管家过来,递过了暗红福纹的锦袋到那太监手里,不一会儿,那太监便跟着文嗣逡,朝三房会客厅去了。
长房院落内,不一会儿。便一片沉寂了,跪在院落内的人,各自回房。只余大老太爷等人,面如死灰,眼神无光。
“爹。事已至此,文府能免除死罪,已是圣上开恩。”
径自站起身,大老爷走到父亲身边轻声说着,一边扶着他起身,兄弟几人尾随其后,朝正屋去了。
正屋里,大老太太早已昏厥过去,一旁,几位夫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扬声让丫鬟请大夫。别有一番热闹,大老太爷连连摇头叹道:“是文府张狂了,是文府张狂了……”
座下的几人均是一脸颓败,其中尤以大老爷最甚。
大老太爷的爵位钟山伯,还是先帝时期加封的。世袭罔替,十几年前文府从都城中迁往郓州时,大老太爷曾上书朝廷,要求把爵位传给大儿子,可圣上体恤大老太爷,一直按而不发。这些年,因着皇后的缘故,每年文府得到的赏赐虽不少,可爵位却是再没有过。如今,便连这唯一世袭的爵位,都被驳回了。
倘若宣王没有上陈情表,那如今……
顿时,在座诸人不敢再往下想了。
“哎,皇上的用意,怕是不止在此啊。”
大老太爷缓过神来,有些颓然的叹道。
“爹……”
接连的变故,让几人都有些心惊胆战,此刻大老太爷如此说,几人心内愈发忐忑难安,目光全部聚集在了大老太爷身上。
“都城到郓州,快马加鞭,也要三五日的功夫,几天前,宣王才受封,可前来宣旨的公公,竟是连文府的大门都没进。你们派去打探宫里的情形,人家不也一丝口风都没露吗?可见,都是上头的意思啊……”
摇着头,大老太爷慨然的说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中秋团圆之夜啊,圣上挑了这个时辰来宣旨,言下之意,你们还不明白吗?爵位丢了,怕都是轻的,若是再有犯错,一家人分崩离析,怕是迟早的事,皇上不但失望,对文府,怕是寒心了啊……”
“老太太……”
未等坐在正屋的几人长吁短叹的回过神来,里屋内,响起了惊慌失措的声音,顿时,大老太爷等人站起身,忙不迭的朝里屋去了。
床榻上,白发苍苍的大老太太双目紧闭,一张蜡黄的脸上,无一丝神采。
“娘,娘……大夫,大夫呢?”
大老爷扬声唤了几声,见老太太全无反应,情急的朝屋内的下人吼道。
大房里一片混乱,三房内,又是另一番沉寂。
文嗣逡接完旨,已带着宣旨的公公及随行的侍从朝总督府去了,此刻三房内,便只剩了三老太太和几个儿子儿媳,脸色各异。
有人欢喜有人忧,大房是什么情形,他们虽未看见,可大致也能猜个差不离,可如今,三房平安无虞,不可不说,是沾了文嗣逡的光。
文嗣逡身上并无过错,却在第一时间呈上了罪己诏,再加上有逝去的淑敬皇后在,当今圣上的心里,对文府的罪责,便轻了几分,如今,大房是咎由自取,三房,又何尝不是呢?
文嗣逡得了一等侯的爵位,还是世袭罔替的,今后,他那一支,在郓州地界上,便是真正的名门贵族了,而三房,却是沾不上他一点儿光的。这等于变相的也惩罚了三房,让他们看得到却吃不到,岂不是比大房那样曾经拥有过还让人心内难堪?
“他真是好算计啊,老婆子我比他多活了十几年,竟也没看出来,哈哈……”
三老太太的脸上,有些狰狞的苦笑。
“娘,大哥这般,也是他理所应当该得的,日后,便是他来了,咱们也得恭敬,可不能再似从前一般了。”
二老爷想起此次险些招致来祸事,心有余悸的劝道。
“他该得的?什么是他该得的,啊?”
厉声斥着,三老太太看着儿子怒声问道:“若非他上什么罪己诏,云都发生的事,天高皇帝远,皇上能知道?如今,他封了一等侯,而你们呢,你们有什么?燕氏的诰命,他的爵位,这哪一个,不是死去的淑敬皇后给他们争来的?什么是他该得的,啊?”
燕氏,在三老太太的心里,是如梦靥一般的所在。
三老太爷文昌德,身无官职,却是郓州有名的书法大家,而他的诗,却比他的字画更有名。
三老太爷弱冠之年娶了燕氏,云都城内,多少闺门小姐为此黯然魂伤,而三老太太彭氏,便是其中之一。
彭家在云都是有名的富户,虽不是书香世家,可家里的小姐,也都是文才具备。
而彭三小姐,便因为三老太爷的那几本诗集,芳心暗许,非君不嫁。
彭家二老软硬皆施,最终无计可施,放任女儿如此自伤。
那些年,痴情的彭三小姐,在云都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直到过了二十岁还未许配人家,顿时变成了云都城的笑话。
而那时,三老太爷和燕氏,以及儿女们,尽数在都城,云都的一切,他们又何曾知晓?
及至燕氏因为身体阴虚而最终早逝,三老太爷成了孤身一人。
再后来,二十多岁却还云英未嫁的彭三小姐,成了三老太爷的续弦,有多少人羡慕三老太太,因为三老太爷至死都未纳过一房妾侍,可只有三老太太心中知晓,她有多恨。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可没有看见那几首诗,桃花林中,没有刻意的去为那个人驻足一瞬,否则,她如今,也会夫妻恩爱白头,儿孙环绕膝下吧?
飞远的思绪,一点点拖拽回来,看着面前一脸关切的儿子和儿媳们,三老太太却觉得浑身说不出的无力。
摆了摆手,三老太太低声叹道:“都回去歇着吧……”
一步三回头,二老爷几人满面担忧的转身出了门,三老太太歪倒在软枕上,看着身侧的乔妈妈问道:“阿袖,你说,这就是我的命吧?不该我的,我非要强求,如今,连老天爷也不帮着我。”
见三老太太唤起了自己的闺名,乔妈妈顿时也有些黯然神伤,走到三老太太身边,乔妈妈俯身坐在小杌子上轻声答道:“老太太,这都过去的事了,您就再别多想了,啊?如今,三位爷都孝顺,小姐和姑爷小日子也过的红火,这比什么不好?大爷那头的事,您就别管了,何苦跟自己个儿过不去呢?”
“跟自己个儿过不去嘛……”
喃喃的念着,三老太太的眼角,渗出了两行凄楚的泪。
“女儿家时,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爹和娘将我当成宝一般放在掌心里,几个兄长也极疼我,嫂子们偶尔给我脸色看,娘总是等她们请安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训她们,可如今呢?我什么都不是,每日守在着孤寂的屋里,儿子们各有主意,媳妇们面上看着孝敬,谁知心里又都盘算着什么,我若不厉害些,早被她们算计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低声说着,三老太太猛的坐起身,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暗暗思量起来。
“老太太,早些歇着吧,大房如今乱着,更要小心谨慎,过几日,说不得要去宣王府给宣王妃请安呢,到时候,您若是精神不好,可怎么是好啊?时辰不早了,老奴服侍您歇着吧……”
“请安?”
面色一变,三老太太的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贺启暄和慕嫣然得知文府接到圣旨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一早了,听到小贵子回禀完,贺启暄一脸趣意的回过头看着慕嫣然说道:“你还想歇息几日呢,看来又要失望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