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堂内屋里,供奉了“痘娘娘”,慕嫣然每日起来,都要先拜上一拜,比从前几次去寺庙庵堂里,诚心了不知道多少倍。
许是“痘娘娘”感知到了慕嫣然的诚心,又许是大夫的药有了效果,珠儿的病,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身上的那些小红点,也已干瘪下去,没有朝外扩散的迹象,直到大夫说已经无碍了,慕嫣然才长舒了好几口气,连日来提着的心,终于回落了一点。
“有乳母和丫鬟在身边盯着,这些日子,你便好生歇息歇息,别孩子好了,你反而累垮了。”
看着慕嫣然瘦削的尖尖的下巴,贺启暄有些心疼的低声嘱咐道。
点了点头,慕嫣然环着贺启暄的腰,轻靠在他身上低声说道:“珠儿没事,我这心里才能安心。”
慕嫣然犹记得,自己出痘的那年,柳氏也是衣不解带的在她身边伴着,自己好了,柳氏却浑似脱了一层皮,昔日的衣服穿在身上,像是大了几分一般,空荡荡的。
如今自己当了娘,才算是体会到了柳氏那时的心情。
早膳时,依旧是平日里的那几样饭菜,慕嫣然却像是几日没吃过东西一般,风卷残云的吃了好些,让贺启暄看着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转身出去时,却拦住了慕嫣然叮嘱道:“你再去睡个回笼觉吧,不用送我了。”
精神放松下来,果然是觉得有些累了,慕嫣然看着贺启暄朝外走去,自己则走回内屋,偎着珠儿睡了起来。
这一觉,是几日来慕嫣然睡得最踏实的一次,梦中,没有漆黑的夜,也没有声嘶力竭哭的伤心的珠儿。只觉得耳边全是清爽的风声,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花香。
再醒来,夕阳西下。屋子里,罩上了一层落日的余晖,而对面斜靠着的贺启暄,神色淡然,一切静谧的犹如一幅画卷,让慕嫣然说不出的安心。
“醒了?”
翻页的当空,看见慕嫣然正静静的看着自己。贺启暄淡笑着问着,一边放下了手中的卷,起身倒了碗温茶,走过来坐在床榻边,扶起了慕嫣然,喂着她喝了几口。
转过头去看,身边空空如也,慕嫣然的心。顿时揪了起来,“珠儿呢?”
“让紫云带着去外面晒太阳了,许是快进来了。”
轻声说完。贺启暄从床榻里侧取出了两个软枕塞进了慕嫣然身后,一边扬声唤了白薇,让她去吩咐小厨房,晚膳早些呈上来。
“你这一个回笼觉,睡得太阳都落山了……”
打趣的说着,贺启暄轻抚着慕嫣然的脸柔声说道:“你这样,自己不心疼,可知道我心里有多疼吗?咱们日后还会有多多的孩儿,孩子出痘,本就是极平常的事。如果每个孩子出痘都累的你这般憔悴,我……”
知晓贺启暄是担心自己,慕嫣然伸手覆住他的嘴,淡笑着答道:“只有当过娘,才知晓该如何待孩子,珠儿身上知晓了。以后,我不就知道了?”
想想也是,贺启暄点了点头,不再唠叨她。
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贺启暄低头复又说道:“文府送来了帖子,明日是文雅蕊三朝回门的日子,云都的风俗,新嫁娘三朝回门,所有的亲戚都要登门祝福,她出嫁那日,咱们就没去,明儿便过去坐一会儿吧,等她们敬了茶,咱们便回来。”
午宴前去,用罢了便回来,来回也就两个时辰,也耽误不了什么事,想到此,慕嫣然点了点头应下了。
一抬眼,却见贺启暄的唇边,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慕嫣然挑眉问道:“怎么了?”
“明儿去文府,我打算带着尹浩武过去。”
贺启暄低头笑道。
尹浩武是贺启暄身边的千总,贺启暄带他过去,也并无不可,可再过一个月尹浩武就要迎娶文雅竹了,明日到文府,务必会和文雅竹遇上,到时……
抿嘴笑着,慕嫣然顿时知晓了贺启暄的心思,脸上,不由自主的也泛起了一抹好笑。
第二日早起,慕嫣然刚睁开眼,便听见右梢间里,传来了珠儿咯咯的欢笑声,情不自禁的,慕嫣然的嘴角便弯了起来。
“珠儿怎么了?”
紫云听见内屋有动静,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慕嫣然抬眼看着她问道。
“殿下从练功房回来,小郡主便醒了,这会儿,爷俩玩的正好呢。主子,您放心,小郡主已经大好了,刚才您没醒,小郡主就嚷着肚子饿,乳母已喂了一碗鸡汤馄饨了。”
大清早的,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慕嫣然开心的了。
当即,慕嫣然便掀开身上的锦被,起身梳洗穿戴了起来。
交代了乳母和紫云照看好珠儿,巳时二刻,慕嫣然带着紫月和佩云,去了文府。
文府三房的人,恭敬的侯在巷子里,而文雅蕊和夫婿郑云隆,还在回来的路上,想来,是赶着午时的吉时往回走的。
到了乐安堂坐下,三老太太面色柔和的问道:“小郡主身子可好些了?”
点头应着,慕嫣然看着众人答道:“已经好多了,只不过还没全好,所以今儿便没带她来。”
说了会儿话,外面大门口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想来,是郑府的车马到了。
男人们都在外院,自然会有人带着郑云隆认文府的亲戚,一盏茶的功夫,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有小丫鬟在屋外通禀,说三小姐和三姑爷前来给老太太磕头。
屋帘掀起,郑云隆打头,文雅蕊落后一步,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乐安堂主屋。
目光从郑云隆脸上一扫而光,再看文雅蕊时,慕嫣然的心里,便有些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撇开相貌不说,郑云隆留给慕嫣然的第一印象,是这人心智极坚,必定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而看他的步伐,想来也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反观身后的文雅蕊,虽面色娇羞,可眼中的那丝落寞,却是精致的妆容,也掩饰不住的。
一对新人给三老太太磕了头,又给众人敬了茶,郑云隆便大踏着步子朝外院去了,而文雅蕊,则被三老太太拉着坐在了身边。
文雅蕊及笄那日做出的事,若是贺启暄和慕嫣然执意追究起来,文府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如今,竟还能有个四品的姑爷,三老太太无疑是满意的。
“姑爷待你可好?你公婆可好相与?”
许是没把慕嫣然当外人,三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慈声问道。
羞赧的点了点头,文雅蕊蚊呐的答道:“祖母,他……待我极好,第二日给公婆敬茶时,婆母还送了我一对玛瑙镯子,一对赤金镯子。”
这么厚的礼,想来郑府老夫人对文雅蕊是极满意的,如是想着,三老太太欣慰的点了点头。
说了几句话,便有管事嬷嬷来说宴席都摆好,请宣王妃和三老太太等人入席,慕嫣然便站起身,出门朝宴厅去了。
贺启暄还未到,众人自是不能开席,又因是家宴,便只按男女分了宴桌,却没有用屏风隔开。
众人刚落座,外间通传,说贺启暄到了。
贺启暄的身边,赫然便是尹浩武。
贺启暄从前来文府,身边也常跟着小贵子,抑或是军营里的侍卫,尹浩武许是也来过的,众人便未惊奇,而女眷席上,却因为尹浩武的出现,而热闹了几分,当即,便有人交头接耳的低声说起了话,眼光,却是在尹浩武和文雅竹身上来回飘移,不一会儿,文雅竹的脸,便比新嫁娘文雅蕊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当日尹浩武到王府给慕嫣然磕头,文雅蕊和文雅竹,都是在屏风后偷看过的,文雅蕊嫁进郑府,看到了郑云隆的长相,除了心底有一丝惬意,也有些淡淡的欣慰。
可此刻,看到贺启暄和尹浩武,文雅蕊的眼中,那丝落寞,却愈发明显。
悔吗?
心里暗自问着,文雅蕊只觉得浑身冰冷,从前的事,一幕幕的从眼前闪现。
似是此刻才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一般,文雅蕊的心里,有些顿悟过后的清醒。
二房的八小姐文雅亭,也是嫡女,二人历来亲厚,文雅蕊扪心自问,仍旧觉得她比之自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可如今,文雅亭的亲事,却比自己好上许多。
便是文雅竹那个庶女的亲事,似乎也比自己好呢。
如是想着,再想起新婚夜,自己被勒令去佛堂给先夫人磕头敬茶的情景,文雅蕊只觉得浑身的血色都冲到了头顶一般,让她说不出的悔悟。
先夫人吴氏,温柔娴淑,进退有礼,待上恭敬,待下随和,据说在郑府举足轻重,而郑老太爷和老太太,也喜欢极了这个儿媳妇,更莫说,她还为郑府留下了一儿一女。
自己的将来,怕是没那么好过吧?
席间觥筹交错,不时的,还有大人们的训导和姐妹们的祝福,可环绕在文雅蕊耳中的,却只有一句话:如今,你悔吗?
贺启暄俊朗的面容,尹浩武炯炯有神的眼眸,交叠着在文雅蕊眼前出现,再看到身旁文雅竹幸福而羞涩的脸孔,文雅蕊却觉得,如同跌入了冰窟窿一般,浑身由内而外的泛冷。(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