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杜氏,慕嫣然陷入了怔忡,显然,杜氏所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毕竟,宣王世子只能有一个,而她和贺启暄,这一生,不可能只有瑜哥儿一个儿子。
而这些,慕嫣然从前从未想过。
入宫伴读,会不会是瑜哥儿的另一种人生?
想起杜氏的最后一句话,慕嫣然的脸上,又泛起了一抹期冀,不知道,这一次的瑜哥儿,又会给自己怎样的惊喜。
午膳时分,贺启暄从军营里回来,听慕嫣然说起杜氏的话时,不禁也显出了一抹惊诧,显然,他也想当然的认为瑜哥儿会是将来的宣王世子,从未想过这么多,而送儿子入宫伴读,在他而言,仅仅是因为上书房里的夫子,是天下学问最好的,仅此而已。
“舅母的话,咱们听听便是。瑜哥儿到底是长子,无论如何,将来这宣王世子,都是他,所以,咱们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至于儿子自己有什么主意,咱们问问不就知晓了?”
显然也对瑜哥儿的回答极好奇,贺启暄的脸上,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用罢午膳,贺启暄和慕嫣然牵着三个孩子进了内屋,五个人团坐在床榻上,东一言西一语的,热闹极了,不一会儿,三个孩子便打起了瞌睡。
哄睡了珠儿和蕾儿,看着仍旧痴缠着贺启暄的瑜哥儿,慕嫣然将他抱过来端坐在怀里,诱哄的问道:“瑜哥儿,若是让你离开娘。你愿意吗?”
小小的人儿,听了慕嫣然的话,下意识的偎紧了母亲,一边。却犹疑的打量着父母的神色,有些迷糊的说道:“娘,你不喜欢我了吗?”
“傻儿子……”
低下头在瑜哥儿额头上亲了一下。慕嫣然柔声嗔道:“瑜哥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乐滋滋的笑着,瑜哥儿转过头看着贺启暄问道:“爹,你喜欢瑜哥儿吗?”
无奈的笑着,贺启暄摇了摇头道:“爹爹喜欢你两个姐姐,不喜欢你。”
不以为然的歪着脑袋看着贺启暄,瑜哥儿回过头来看着慕嫣然道:“娘。爹爹这叫做什么?”
“什么?”
犹疑的看着儿子,不知晓他的意思,慕嫣然有些不解。
“明明心里觉得是对的,却不承认,不愿意告诉别人知晓。这叫做口是心非。夏侯老爷爷说的,娘,你说对吧?”
瑜哥儿现学现卖的说道。
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贺启暄紧紧的盯着瑜哥儿,再抬眼看向慕嫣然时,两人的脸上,俱是掩不住的得意。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瑜哥儿,你喜欢和夏侯老爷爷做学问吗?”
慕嫣然转换着方式问道。
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瑜哥儿看着已经睡着的珠儿和蕾儿,抿嘴笑话道:“大姐和二姐,每每听夏侯老爷爷讲故事,都不耐烦,夏侯老爷爷总是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不过,我却觉得夏侯老爷爷讲的故事极有趣呢。”
说罢。似是要证实自己没有说谎,瑜哥儿仰起头看着慕嫣然说道:“娘,昨日夏侯老爷爷讲了赵氏孤儿的故事,大姐说那赵武太可怜,二姐说赵武自幼长大吃了许多苦,夏侯老爷爷但笑不语。可儿子觉得,为了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吃些苦,是必要的,所以,儿子很佩服赵武。”
心中巨震,慕嫣然只觉得,一句“天资聪颖”,已不足以表达对瑜哥儿天赋异禀的赞赏,慕嫣然看了贺启暄一眼,喟然的叹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便连夏侯老先生都看出瑜哥儿聪慧过人,已经开始讲史记给他听了,而我,却仍旧想把他当小孩子一般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原来,是我痴了。”
看着慕嫣然脸上又是不舍又是自责,贺启暄探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口中,微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口气。
“娘,你怎么了?”
慕嫣然的话,瑜哥儿听得似懂非懂,可他却能感觉到,父母的心里有些为难,瑜哥儿不解的问道。
摇了摇头,慕嫣然低头看着瑜哥儿柔声问道:“瑜哥儿,那娘来问你,在很远的地方,有许多学问像夏侯老爷爷那么好的夫子,你想去吗?”
虽这不是瑜哥儿想不想的问题,可慕嫣然仍旧换了一种极委婉的说法问着。
“娘,夏侯老爷爷平日里也闲着,我不会打搅他的,就让夏侯老爷爷给我讲故事吧,好不好?”
夏侯龄在王府里,名义上虽是贺启暄的幕僚,可即便是贺启暄和慕嫣然见了,都要尊称一句“夏侯老先生”,更不会受他的礼,所以,便是瑜哥儿也知晓,夏侯老爷爷的身份使然,自己的爹娘敬重的很,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就会以为是自己每日去痴缠着夏侯老爷爷,是给他添麻烦了。
看了慕嫣然一眼,贺启暄将瑜哥儿抱过来,直言问道:“是你皇伯父,他想接你去宫里,跟你堂兄一起做学问。你皇伯父那儿有这天下最好的夫子,而且,你皇伯父的上书房里,有全天下最多的书,想看什么都找得到,便是不懂了,随时都有夫子会为你们释疑,瑜哥儿,你愿意去吗?”
贺启暄的话说的浅显,瑜哥儿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
低垂着头,小家伙思忖了半天,方揪着慕嫣然的袖子问道:“娘,那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小小的孩子,到底还是依恋着母亲的,瑜哥儿的举动,慕嫣然一边摇头,一边,眼中又蓄积起了满满的泪水。
“娘,那你能经常去看我吗?”
瑜哥儿眼巴巴的望着慕嫣然问道。
眼睛睁的浑圆,慕嫣然听懂了儿子话中的意思,有些讶异的看了贺启暄一眼。慕嫣然看着瑜哥儿柔声问道:“瑜哥儿,你愿意去皇伯父那里,跟夫子们做学问?”
缓慢而镇定的点了点头,瑜哥儿转过头看了贺启暄一眼。极肯定的说道:“夏侯老爷爷说,爹爹的学问便极好,儿子要做个像爹爹一样博学多识的人。”
虽是贺启暄潜移默化间影响了瑜哥儿。可一个两岁的孩子,因为对父亲的敬仰,便愿意离家去远处求学,这样的心气,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有的。
欣喜也好,感伤也罢,慕嫣然的心里。瞬时五味杂陈,可又一想到,儿子能早早的想透了这一点,他日进了宫,便是身边没有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陪伴。想必也不会太过难过。
如此一想,慕嫣然的心里,顿时释然了几分。
毕竟,景熙帝旨意已下,既然绝无转圜的余地,倒不如想办法让儿子更快的适应都城,以及宫里的环境才是。
心里的巨石像是一下子落地了一般,慕嫣然的面上,也显出了几分轻松。
“若是早知道儿子自己愿意。咱们就该早些问问,倒平白的让你伤心了这么些时日……”
打趣的说着,贺启暄伸手刮了一下瑜哥儿的鼻子,调侃的说道:“你娘哭的心都快碎了,你个臭小子,竟然还自己个儿想去。真有你的……”
伴读一事,既成事实,而瑜哥儿的态度,虽然让慕嫣然出乎意料,可只要想到梦中出现的场景不会发生,慕嫣然的心里,就安心了些。
再怎么说,瑜哥儿是景熙帝嫡亲的侄子,又是慕昭扬的外孙,有这两个人在,大抵不会有什么事,皇子伴读而已。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一转眼,便到了四月,想着儿子很快就要从自己身边离开,慕嫣然也愈发忙碌起来。
白日里,想着法儿的让吴大娘做瑜哥儿最爱吃的菜,闲暇了,慕嫣然便带着几个孩子出去游玩,抑或是几人在后院的梨林里捉迷藏,从前瑜哥儿淘气的时候,慕嫣然总是板着脸训他,如今,却是一句重话都不再说,恨不得瑜哥儿想要月亮她就立刻搬着梯子去摘一般。
一时间,慕嫣然从前建立起来的严母形象,这些时日,却是消散的不剩几分了。
便连珠儿,有几次都故作哀怨的说慕嫣然如今只疼弟弟不喜欢她和蕾儿了,惹得慕嫣然哭笑不得。
四月十六,天色刚亮,慕嫣然便服侍着贺启暄起身,紧接着,到右梢间去亲自给瑜哥儿穿戴了起来。
知晓瑜哥儿要跟随父亲去都城,给皇伯父的儿子做伴读,这几日,珠儿和蕾儿也极懂事,从前笑闹的时候,偶尔也会摆出姐姐的模样训斥瑜哥儿,这些日子,却如慕嫣然一般,有求必应,什么事都顺着瑜哥儿。
真到了离别的这日,不说慕嫣然,便连一心堂的丫鬟们,都面露不忍,及至送行的马车驶到云都城城门口停下,马车里,三个孩子早已哭得嗓子都哑了。
“娘,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当日夸夸其谈的镇定,终究抵不过母子分离的痛楚,瑜哥儿紧紧的攀着慕嫣然的脖子,哭得声嘶力竭,眼中的泪水,不一会儿就满脸都是,说不出的可怜。
“好孩子,爹爹会送你去皇伯父那里,你要乖乖儿的,娘尽早去看你,瑜哥儿乖……”
泪水不断滚落,慕嫣然柔声哄着瑜哥儿。
车厢里的哭声,引得进出城门的人好奇的张望,而那些哭声,都让贺启暄本已硬起来的心肠一寸寸的软化起来,再看向慕嫣然,面色愈发不忍。
将瑜哥儿抱出来放进了另一辆马车,贺启暄摆了摆手,一行人的身影很快的从官道上消失远去了。
泪眼婆娑的看着那辆马车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继而什么都看不见,车厢里,慕嫣然哭的不能自已,只觉得肝肠寸断。(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