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硬的站在原地,傻愣愣的紧盯着屋内的画面。
这间屋子很大,天花板上不知名的光源正在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室内各处都摆着我不认识的大型器械,看起来很符合一间治疗室,或者是实验室。
屋子的中间摆着一张很大的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治疗台,几个犹如楼道中追捕我的那个白影一般的虚影,正在治疗台周边忙碌。而伊姐,就在他们中间,站在床尾仿佛正在指挥着什么。
这些人的动作被我突然闯入的声响固定在了原地,视线无一例外的集中在了我的身上。然而,此刻仍在门口僵立的我,却通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那治疗台上极度恐怖的一幕!
宽大的金属治疗台上,仰面平躺着一个男人,或者,应该说是一具男尸。
那尸体散发着刺目的青白色,身上的许多位置都连着一些不知作用的管子。尸体的胸腔被打开了,暗红色的肌肉被铜色的金属支架撑开在两侧,青灰色的胸骨像篱笆门一样被翻在一侧,断口上还能看到有些发黑的骨髓。
胸腔里是空的。
治疗台周围的一些透明罐子里,不知名的液体浸泡着一些也许本该在这胸腔里的器官。一个楞在原地的白衣人手里,正拿着一副形似肝脏的器官,也不知道是刚从尸体里拿出,还是正要放回去。
尸体的头被一个铜色的金属架子支撑着,一顶镂空的金属帽子正扣在那些黑色的短发上,由几根管子连接着旁边的机械。他的五官看来颇为俊逸,不过由于脸上那浓重而刺目的青白,这份俊逸非但并不悦目,反而显得颇为诡异。
我仿佛中了莫明的咒语一般,直愣愣的向那治疗台走去,甚至忘记了原本心中那巨大的恐惧。
站在治疗台的旁边,我认真的看着这具正在被解剖或是修复的尸体。仔细的辨认着那张青白的脸,一种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我失控的向后倒退着,却不小心被地上的线缆绊住了脚,挣扎着摔倒在地。
抬起头,面前是一面不知作用的巨大镜子,一面自从我醒来之后就从未见过的普通镜子。
那宽阔的镜面里映射着这屋子里所有的景象,所有的人。只是,没有我自己!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比在一段时间里连续见鬼更加可怕?!我想,那只能是……
在某一天你发现自己是鬼!
是的,那治疗台上躺着的尸体就是我自己。
原来一切的鬼影,鬼声都是真实存在的,不过那些是人发出的。而我,才是那只真正的鬼!
这种颠覆常识的状况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下一步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中追捕我的白影跑了进来,嘴里大声的喊着什么。
突然,一阵莫名的巨大吸力传来,我被这犹如漩涡般的力量从地上一拽而起,向着尸体迅速的靠了过去!
越来越近!
那张青白的脸正在视线中不断地放大,我甚至看到了那空旷的胸腔里面,那颗诡异的,镶着木制十字的心脏!
随后,整个世界便陷入了一片泥潭般的黑暗之中……
“阿生,醒醒!”
伴随着这有些焦急的呼喊,我费力的睁开了眼。
邢叔那张黝黑中透着憨厚的脸,便随即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又做那梦了?你还好?”
我摇了摇头,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随口答道:“我没事!别担心。”
“没事就好,起来练功,活动下就好了。一会吃完饭,我们去镇上,把昨天打的鱼卖掉。”邢叔一边说着,一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伸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心中快速的稳定着由这噩梦而带来的不安情绪。虽然每次做过这个噩梦之后,我都会有段短暂的头疼,但是我依旧不想忘了它。因为,这是我那空白的大脑中,仅剩的东西。
我叫牧七生,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两年前,邢大叔在悬崖下的海边扛回了昏迷不醒的我。被他救醒之后,我却想不起任何有关自己的信息,甚至连最基本的名字都没有一点印象。
我的随身物品也少的可怜,只有一身碎成布条的普通休闲装,一条项链,一把短刀,一个随处可见的金属名片盒。
最初的那段时间,我曾经疯狂的研究着这些物品,期望能找到些关于自己身世的线索。
碎成布条的衣服很普通,没有商标,样式也随处可见,我翻来覆去的仔细查看了很多遍,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项链是个被深红色绳子拴住一角的青铜牌子,牌子是个圆角正方形,正面刻着相互咬尾的两条鱼,乍看上去有点像道家的太极,仔细看看又觉得毫无关系。背面是一个交叉突起的十字,上面有着许多不规则的圆形凹陷,好像是岁月留下的痕迹。除了这些图案,这个青铜牌上一个文字都没有,当然更没有关于我自己的任何信息了。
短刀也很普通,乌木的鞘身和刀柄上没有雕刻任何花纹和文字,只是带着一种被长久把握而形成的光亮镀层。辨不清材质的刀刃雪亮锋利,造型有些微微的弧度,刀尖不像寻常的短刀那样向上翘起,反而是向下微弯,乍看上去很像动物的爪子,不过弧度没有那么大。这有些不平常的造型本来给了我很大的希望,不过当过十几年兵的邢大叔却告诉我,这样的刀刃造型很多少数民族都有,甚至于一些帮会成员为了追求攻击的杀伤力,也会将普通的刀具磨成这个样子,虽不常见,但也实在算不上什么线索。
再次失望的我只好把注意力全部投入在了那个普通的名片盒上。这个盒子很薄,材料是随处可见的银白色铝片,没有文字,没有商标,里面的纸片早已被海水泡成了浆糊,什么信息都没留下。不过在我着魔般的疯狂研究之下,这个小盒子还是给了我巨大的惊喜!在盒盖的内侧,我发现了几个颜色十分淡薄的黑色印记。我想尽办法去辨认这些印记到底什么,终于弄清了“北京”、“牧”这三个字,其他再无收获了。
虽然我不知道这小盒子里原来装的是不是我的名片,也不知道“北京”是不是我生活的地方,甚至于我都无法确定“牧”这个字到底是姓氏还是名字。但是有了这些线索,总是让茫然无措的我多了些希望,于是我便兴冲冲的暗下决定,一旦身体康复了,便马上去北京找寻身世。
然而,一件事情的发生却让我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个决定。
那个夜晚,我第一次做起了那个诡异的梦!
从梦中惊醒的我,神经质的跑到浴室,对着镜子仔细的观察着身上的伤疤,打算验证下梦里的情形是否真实。我的身上确实有不少伤疤,而且几乎都是邢大叔缝合包扎的。除了这些被礁石擦划的伤痕之外,我并没有找到梦中那种被开膛破肚的痕迹。但是,我在胸口却找到了十字架!
这个十字架并没有像梦中一般,镶嵌在我的心脏上。它只是一片纹身的组成部分。我的上半身有着一大片的纹身,左右胸口、双肩各自分布着一个圆环,后背成倒“品”字形分布着三个圆环。除了左胸的圆环里是十字架图案之外,每一个圆环里都刻画着不同的图形。所有的圆环被一些剑叶般的空心花纹连接着,花纹中空的部分里,密密麻麻的写着很多我不认识的符文。整个纹身就像一件短款的敞胸马甲一般,覆盖了我的前胸、后背、以及左右上臂。
我原本并没有注意这些纹身,然而那一晚由找伤疤而引起的审视,却让我猛然清醒了过来,思考起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我是谁?
身无一物可以证明身份,随身带着短刀,篇幅巨大的神秘纹身,会武术,重伤昏倒在人迹罕至的南海小渔村后山悬崖下……
这些线索的指向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难道我是帮会成员?逃犯?或者是……杀手?
这一系列的疑问让我压下了尽快去北京的想法,我不知道什么记忆都没有的我,一脚踏进那个未知的城市,将会面对什么。
于是,我便把找到的“牧”字当成了姓氏,取了一个叫“七生”的名字,在这僻静的南海小渔村,陪着我的救命恩人邢大叔,平静的当起了渔民。
这座小村有个简单到怪异的名字-七,就这一个字。
我本以为这种数字类的名字在附近应该会有雷同,然而在过去的两年中,我时常会跟着邢大叔去小镇里卖鱼,周边的环境也逐渐熟识,但却并没有发现还有其他以数字为名的村子,仿佛这个小村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小村很小,加上我和邢大叔这一家,一共也就只有三十来户人家,职业基本都是渔民。这里的生活平淡而封闭,除了打渔卖鱼,几乎没什么别的活动,村里的人也几乎不会出远门,最多也就是去几十里外的小镇。据说整个村子,只有两个人曾经去过很远的地方,而邢大叔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本名叫做邢忠,早年间在新疆当兵,后来赶上了越战换防,便又跑上了南疆战场。几年的战争结束了之后,实在厌倦了硝烟中生生死死的他,放弃了部队的职务回了小村,从此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另外一个出过远门的人,大家都称他为独眼伯,是个风水先生。早年间曾在小镇上摆过算命摊,后来说是被一些外地人重金请去看什么风水,于是便离开了村子去了外面。不久之后,瞎了一只眼睛的独眼伯回到了小村,只字不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此后,他便安静的在小村里生活,就连小镇都已很少去了。
独眼伯虽然因为少了一只眼睛,样貌显得有点狰狞,但是包括邢大叔在内的所有村民却都很尊敬他。据邢大叔说,这位独眼伯其实不是什么“风水先生”,而是一个“男巫”。早年间他在新疆遇到怪事,就是靠着去部队前独眼伯给他的护身符逃过一劫的。后来在南疆的战场上,那些中了越鬼子蛊毒的战友,也是他凭着从独眼伯这里听到的方法尽力救助,这才从阎王爷那里抢回了不少条性命。
独眼伯在村里的地位非同一般,就连这小村唯一的全体活动—祭祀女娲娘娘,都不是由村长主持的,而是请他来进行带领。
由于我自从第一次做过那个诡异梦之后,每隔几天就要再做一回,醒来之后还常常头痛欲裂,邢大叔便带我去见独眼伯,请他帮忙医治。独眼伯看过我之后,只说我是魂魄受了伤,有些混淆阴阳,调了副安神的草药给我,便草草了事。不过在我们临走之前,他却要过我的短刀仔细端详了半天,交还给我的时候嘱咐我说,这刀要尽可能的随身带着,可以破邪,对我头疼的毛病也有不少好处。
对于这些神秘兮兮的东西我是不怎么相信的。但是在邢大叔的监督下,我还是捏着鼻子喝光了草药,并且从那时开始就随身带着短刀,甚至连睡觉都得将它放在枕边。
后来的一些日子,这个噩梦虽然依旧会出现,不过间隔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了,而且每次惊醒之后,头也不再像裂开似的疼上很久,只是稍微刺痛一会便会消失。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是心里对这位独眼伯不免多了些尊敬。即希望他能帮我消除这个噩梦,但又有些矛盾的不敢再去求助,毕竟,这个诡异的梦境是我醒来之后,脑子里剩下的唯一东西。
邢大叔被我的困惑弄得哭笑不得,只是说我各种生活常识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一身功夫都丝毫未忘,这身世记忆早晚必会恢复的。这个梦境诡异离奇,一听就不会真正发生,就算消除了,对我的记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的话仔细想来也是颇有道理,于是我便放弃了心中的犹豫,再次登门拜访独眼伯,请他帮我消除噩梦。
没想到独眼伯却说这噩梦与我的魂魄有关,是自己生成的,并非“外邪入侵”,所以无法消除,只能靠我自己慢慢消化。
事情既然如此,我便只好无奈的接受了。好在这个噩梦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了,每次的头痛也十分轻微,于是我便不再关注它,只是把它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噩梦了事。
世事无常。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我这种天真的想法,在后来险些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