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部署比起屋外那开阔的不奢华却给人价值不菲的感觉的别院大不一样,木桌木凳,以叶一哲的眼光自然可以看出,这些都是最普通的木头,就连他在江州住的那个公寓里的家具都比这里的要高贵不少,这里的都是用了很多年的木头,很结识,除了桌面还是平整的,桌脚之类的都已经坑坑洼洼一片一片的,甚至还有修补的痕迹,初步可以预见的是这张桌子的年份比他人的年份还要久远。
最先映入叶一哲眼帘的就是这张不小的木制书桌,悬挂着几只毛笔,一台墨砚还未干涸,可见主人刚刚写下些什么,桌上的宣纸上的字迹还没有干。
坐在书桌前的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人,见到他的一刹那叶一哲肃然起敬,能够在这里坐着的不用猜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了,而且叶一哲知道他已经近七十岁的年纪,对比起厉震宏他们算的上年轻,从表象上来看的话更年轻了。
他在打量着对方,对方也在打量着他。
丁奉先仿佛很平和一样,身上没有丝毫的戾气,就像一个普通的老者,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的话叶一哲绝对无法将这个人与丁老爷子相提并论,在他看来这样普通的一个不算老的老者怎么都不可能是那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原因无他,只是太平凡了。
可是如今正是因为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反而在心底里将那丝震惊加重了。
他很清楚要收起那股在战场上磨练了那么多年的凛冽有多么的艰难,还有那份长期上位者的气势,这些都不是说收就能收的,可是这一切都在对面这个应该承载了几十年荣耀的老者身上没有丝毫的体现,他只是很平静的看着他,最终如同认识许久了一般的说道:“你来了。”
上官紫嫣感觉出了叶一哲心中的那丝情绪波动,也能够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她当年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也是意料之外的,她见过许多的上位者,但是要轮到没有丝毫的霸气侧漏的只有眼前的丁奉先一个,别人顶多是一把宝剑然后用刀鞘装了起来,不让剑气逼人的引起别人的想法,但是丁奉先不一样,他压根就是一柄木剑,根本就没有丝毫锋利,这样的人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她心头的谜团,只是她虽然和他熟悉但是也一直没有去问,她相信早晚有一天她能够观察出答案的,所以此刻的她理解叶一哲的想法,故意抢在了他身前说道:“丁爷爷,我来了,这个就是你要见的叶一哲。”
丁奉先笑着颔首道:“我知道,紫嫣你先站一旁,你不用挡着他,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听了这话上官紫嫣只能侧开了身躯,然后给了叶一哲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站到了一旁。
其实她也只是担心叶一哲这样的错愕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不过他都这样说话了应该也没有在意这一点,丁奉先的脾气她大抵还是清楚的,绝对不是那种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人,这种军人也是她最赞赏的,不论政治立场如何,哪怕就是楚家那位当年是对她外公下狠手最凶的,她都没有觉得他有什么错,政治立场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在她的面前,那个老人虽然不像丁奉先这样一点气势都没有,那种眼神随意散发出来在战场上浴血很多年的感觉让人还是会心惊,但是他也从来都是说一就一的,他们那个年代的老人大抵都是这个样子,尤其是军队里爬出来的,对于一些阴谋诡计他们其实是不屑的。
他们更愿意明刀明枪的和你对砍,这种心态更偏重地下势力多一点。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支持龙帮这样的存在的,更多还是来自于军方,以那些政界的官员就算留着龙帮也都想将之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那样无疑能提升他的政治筹码,只不过这股压力都是被军方的几个老人给化解掉了,龙帮也只有宋朝那样的权柄才是清楚这些情况,他们有过协议,军方挡住那些压力,龙帮则保证全国的稳定,无偏差的稳定,不能因为某个政客而改变了自己的初衷,所以龙帮这些年不论做什么也都兢兢业业,从来没有过半点差错,也不能有半点差错,一旦军方兜不住的话,那么最终龙帮只有两个命运,一个是成为政治的负累,一个就是灭亡。
在中国这样的政治背景下,龙帮能够撑着那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许多人不知道而已。
它毕竟太庞大了,与青帮那样的地方势力区别太大了,像青帮那种就算一朝天子一朝臣,此刻与现任的一把手江文合作,在江文离去之后自然有下一任接过来,而且关键是地方容易稳定,有这样一个一统的甚至没有,几大帮派林立都足以用官方势力给压迫下来,可是龙帮是不一样的。
谁都无法想象一旦龙帮成了政治上攻击的武器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那样的结果又有几个人可以承受的了。
这一点上官紫嫣听丁奉先不经意提起过,但是她不清楚地下势力的真正运作,所以无法了解的很清楚,而叶一哲大概能够猜到军方的一些想法,在一些动作中也能明白一二,只是终究不是听他们说起,无法确认。
此刻他正视着丁奉先的目光,将心头的疑惑压制了下去道:“是的,我来了。”
他感觉的出来,他的话是对他说的,并不是上官紫嫣,哪怕她抢在他跟前将话接了过去他还是这样认为,就是一种直觉,虽然他们不认识,但是总有一种感觉对方认识自己很久了的样子。
“我等你很久了。”
丁奉先一点都没有身为一个上位者的觉悟,亲自走到叶一哲的身前,很是自然的拉过了他道,“先不提那些,你来看看我刚写的这幅字怎么样。”
进来的时候叶一哲就已经注意到了桌上的字,很少硕大的两个字,就算再远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只不过此刻在桌前看的更是清晰了,苍穹有劲,直到现在还有点墨迹存在,两个硕大的草书成立在了他的面前,到他面前的时候再看到这两个字叶一哲的心中还是晃过了一丝的荡漾,字是好字是其一,至少在他至今见过的那么多人里面没有一个字有眼前的丁奉先写的好的,这倒不是拍马屁,他来的路上也听上官紫嫣讲过,丁奉先的字就算在燕京的收藏圈里都是排得上号的,尤其对于军人来说,很少有能够将字写的好的,他们这样的老者还要好一点,毕竟现在也没有多少的事情平日里修身养性,练字钓鱼是他们最习惯做的事情,那些四十岁以下的大抵都是不能看的,除了自己的名字稍微好点之外其他的都是小学生字体,不过也不怪他们,常年拿枪的他们是用不惯笔的,所以在军方越是年长的断然字就越好看,因为年龄大了不用自己拿枪了,有这个闲情了。
就算这样,能够像丁奉先这样能够将字拿出去给书法协会都吓着了的也是凤毛麟角了,至少现在的军方貌似就只有他一个,不说他本身的身份,就算字本身都有收藏的价值,再配上他丁奉先的印章,在收藏界现在已经成了一字千金的程度,比起许多书法名家的都要贵很多。
那些书法家终日以写字为生,可是丁奉先这样的谁也没法逼他写什么,只能由他随性来,量少了价格自然就高了。
之前叶一哲还以为上官紫嫣带着点夸大的成分没有太过于在意,但是此刻看到的时候他才是正视起了这个问题,再回忆起之前她的评价的时候心中不禁有点汗颜,她是一点都没夸大,甚至还有点谦虚了的。
草书从汉开始兴起,一直以来都有着自己的特点,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纵任奔逸,赴速急就。叶一哲也算是从小就对临摹都深有研究,自然看的出来丁奉先走的是张旭的路子,虽然大多数张旭的书法不仔细研究都不知道他写的什么,但是那种行云流水并且力透纸背的力道,以及随处不透露出的狂野,都是历代书法名人追求的,只是此刻的丁奉先又有了自己的许多笔道在其中,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垂露收笔处戛然而止,似快刀斫削,悬针收笔处有正有侧,无乖无戾,亦中亦侧,不燥不润。
这一切都让叶一哲忍不住的叹道:“好字,老爷子这幅字确实是好字。”
在夸奖的同时,心中却是疑窦顿生,为何他偏生要写这样两个字,以丁奉先的身份知道自己的背景不足为奇,知道古天河的存在也很正常,可是一向惜字如金的丁老爷子却将这一切写了出来,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难道他是在暗示着什么?
“既然是好字,那我就赠与你,那又如何?”
丁奉先似乎听到别人夸奖他字的时候额外的开心,上官紫嫣觉得他整个人都比平时爽朗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笑容里有点深意,只是此刻看着叶一哲有点愣住的表情急忙推了推他轻声道:“快收下啊,丁爷爷可很少送人题字的。”
还有一句话在这里她没方便说,直到现在为止还没人敢拒绝丁奉先的馈赠。
他是和蔼没有一点脾气不假,但是那是在你不忤逆他的情况下,一旦他让你做什么你没有按他的要求做到的话,那么整个人爆发起来就和现在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了,知道这一点的她才是额外担心叶一哲会触怒了他,那样的话他在燕京就真的是寸步难行了。
叶一哲其实愣住并不是因为送这件事情本身,而是他还在思考着丁奉先的想法。
被上官紫嫣这一推,他急忙拱手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馈赠,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字所以有点激动了,我一定会裱起来然后放家里收藏着的。”
明显的假话让上官紫嫣急了,这不是明显的给自己找不好受么,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丁奉先没有丝毫的怒意,反而是看待一个调皮的孩子一样,用食指指了指他然后摇摇头道:“你呀,油腔滑调的,和你师傅一个样,不过恐怕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当得起这两个字了,巍峨乎,昆仑。”
那张宣纸上挺立着的赫然便是“昆仑”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