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承从行驶在半山腰的货运电梯里探头望下去,只见鄞江镇里人群如被沸水烫了的蚂蚁一样,纷纷从楼房里跑出来,一阵阵杂乱的呼喊声从地面模糊不清地传到空中--虽然经过多次演习,但当战争真的来临时,大伙儿依然难免慌张失措。
王德承白着一张脸扭头看了看封海齐和周春雨:“那个,不会真这样巧吧?”
周春雨知道王德承这句话隐含的没有说出口的内容--不会这样巧,是上崖山的王路受到了外来敌人的袭击吧?
周春雨瞪了他一眼:“你有脑子吗?什么巧不巧?王哥刚上山不久,山上就冒起了浓烟,这可不是什么巧合!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如果王哥落入对方手里,就是豁出命不要,也得把他救出来!”
封海齐没有理睬王德承,他只是沉着脸仰头盯着缓缓上升的钢丝牵引绳--该死,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崖山的和平岁月将自己这个老战士该有的警惕心也给消磨平了--这种危急时刻,自己绝对不能乘电梯上山,这电梯,就是最好的陷阱,只要外敌等电梯升到足够高度,将牵引绳弄断,那一电梯的人都得摔成肉饼。现在就算是停住电梯,重新下降也已经来不及了,目视现在的电梯篮离地面已经差不多有20多米,摔死个人跟玩儿似的。
封海齐看了看身边的周春雨和王德承、王伯民、沙林等人,电梯里都是武装部的头头脑脑。要是被人一窝端了,这仗还没打。入侵者的面还没照上,崖山的武装力量就完蛋了近一半!
老糊涂了,真是老糊涂了!
封海齐看到,周春雨也在抬头盯着牵引绳,牙关情不自禁地紧咬着,知道他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半是打气半是自我安慰地对周春雨低声道:“沉住气,这烟柱已经暴露了入侵者的踪迹,很有可能他们正在急于撤退。顾不上看守电梯。”
周春雨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如果对方要下手,如今这个高度已经足够了。”
电梯依然在缓缓上升,离山顶越来越近,封海齐突然对周春雨道:“把你的防弹衣给我。”--自己犯了错误,那就该弥补。用自己的命来弥补。
周春雨一愣神间,就想明白了封海齐想做什么,他摇了摇头,粗鲁地道:“不行,你年纪大了,手脚没我灵活。”他突然命令王德承:“把你的防弹衣给我。”
王德承虽然诧异为什么周春雨这个时候让自己脱防弹衣。但还是乖乖脱了下来,周春雨用最快的速度三下五除二穿上,因为他原本就穿着一件防弹衣,两件防弹衣套在身上,人立刻变得臃肿起来。周春雨笨拙地挪到电梯出入口。接过封海齐递过来的两把单打一,双手持枪。稳稳站住了。
大伙儿都明白周春雨这是要干什么--他这是拿自己当人肉盾牌。入侵者如果不弄断电梯的牵引绳,那下一个伏击的最好位置就是货运电梯升上山顶,崖山武装部众人从电梯口一涌而出时,只要在电梯口布置两处交叉火力,大伙儿就都得死。所以,周春雨套上两件防弹衣,站在电梯口,要用自己的肉身,给后续的大伙儿杀出一条血路来。
这根本就是在送死!这批防弹衣是基地的王桥支援王路的,防护效果比防暴服强得多,但要是近距离挨自动步枪的子弹,却也是白搭。
王德承、王伯民、沙林等人想明白周春雨所作所为的原因后,个个红了眼,纷纷将单打一抵上肩,瞄准了电梯外。王路为了安定基地乱后初定的人心,至今没有强制基地武装人员上缴枪支以补充崖山自动火力的不足,要知道,在基地,枪支都是武装人员投奔基地时的投名状,所有权归个人所有,是他们在基地立足唯一的依仗,就算是以老大王桥之威,也不能强逼他们将枪给缴出来。所以,崖山至今装备的,还是机械部李波带人车出来的单打一,质量还是一样的扯淡,只不过数量总算已经做到了人手一把,也算是聊胜于无。
嘎吱嘎吱,电梯渐渐接近山顶平台,已经能看到平台的边缘了,王德承刚下意识地想踮起脚,观察一下平台上有没有敌人的身影,封海齐一声低喝:“蹲下。”
武装部的大伙儿条件反射般的齐齐半蹲,只剩下周春雨依然铁塔一样站在电梯口--这样一来,入侵者的注意力和火力,全放在了他一人身上,后面的众人才有机会开枪还击。
王伯民的手汗津津的,他虽然上次参加了针对基地的行动,但更多是当了回酱油众,在月湖外的废墟里胡乱开了几枪,自己闹出来的动静不比过年时的烟花响,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胜利了。但现在,自己就要真刀真枪和强大的,有可能已经袭击了王路队长的外敌拼命了。他抬头看着周春雨的背影,以及越来越近的平台边缘,呼吸越来越沉重。
近了,近了,封海齐伸手提前打开了电梯的推拉式格栅门,周春雨戴着头盔的脑袋已经露出了平台边缘--那头盔,是防丧尸撕咬的摩托车塑料头盔,在子弹面前,所谓的防护能力和纸片差不多,然而,周春雨却纹丝不动。
咣,带动牵引绳的电动机停了,电梯,就位!
周春雨大吼一声,大步往外走,举起双枪,瞄也不瞄,咣咣两枪向电梯外的平台空地射击--他根本不求伤人,只是想用枪声让入侵者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周春雨边大踏步前行,边听着身后电梯里传来一阵快速的奔跑声--伙伴们都跑出来了,在自己身后散开。成散兵线,没有听到入侵者的枪声。没有预料中的火力压制。
周春雨停住了脚步,抬眼一望,龙王庙前的空地上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等周春雨费劲地将身上的防弹衣脱下来时,武装部的人员已经在封海齐和王德承等人的带领下,分头向龙王庙和后山仓库两处要地扑去。
周春雨重新给两杆单打一上了子弹,这时,扑向离得较近的龙王庙搜索的人员赶了回来。带队的王伯民报告道:“周队长,庙里没人,也没有任何外来入侵人员的踪迹。”
周春雨抬头眯着眼仔细打量着空中的烟柱,他现在已经发现,因为视角的原因,在山下镇子上以为是崖山山顶失火其实是误判,那烟柱。是从后山升腾起来的。他心里多少有了点侥幸心理:但愿这只是一场误会。
这时,他手里的对讲机响了,是陈薇的声音:“小周,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宣布全面警戒?现在镇里乱成一团,可却连一个敌人都没看到。还有,山上的黑烟是怎么回事?着山火了吗?”
周春雨理了理思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陈姐,我和封所长已经带着人上了崖山,目前暂时没发现异常,着火原因还在调查中。”
陈薇噢了声,对讲机里沉默了半晌。再次传来她的声音:“你有看到你王哥吗?”
周春雨吞了口没唾沫,含糊地道:“没。我们正在找他。”
对讲机里突然窜进个声音:“周春雨,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哥是不是出事了!”是谢玲的声音。
周春雨忙道:“现在还没看到有外来的入侵者。”
谢玲吼道:“我问你有没有看到我哥!”
周春雨咬了咬牙:“我没看到。”他连忙补充道:“封所长正在带人找王哥。”
就在这时,通往仓库山洞的山道上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就看到封海齐带着王德承、沙林等人匆匆赶过来,王德承和沙林用一块木板抬着一个人。周春雨魂都吓没了,顾不上再和陈薇、谢玲通话,忙扑了过去,嘶声嚷道:“谁受伤了!?”
封海齐冷静地道:“别慌,不是王路,是老俞头。”
这时,因为顾玮受重伤而被二小队的战士们痛殴了一顿,被打得像猪头一样的半昏迷的老俞头清醒过来,他从抬着的木板上强撑起了身子,喑哑着嗓子道:“快,快去救王队长。”
周春雨双目暴突,双手一把握住老俞头的肩:“王哥被抓走了?!是谁干的?是不是基地?该死,我就知道智尸靠不住!”他反应倒是快,老俞头一个“救”字说明王路并没有死,那事还有挽救余地。
老俞头吐了口嘴腔里被打出的血:“没,王队长没被抓,我看见他逃往后山了,不过他好像中枪了。”
周春雨还要逼问,封海齐不动声色地上前拉开了他握得太紧的双手,对老俞头道:“老俞,你也是个军人,怎么汇报战况还用我教吗?”
老俞头苦笑着点了点头,喘息着道:“我在仓库里受到一队陌生武装人员的袭击,对方有制式武器--”他顿了顿:“我老头子还没老花眼,从他们的行动模式看,明显是受到正规军事训练的,口音嘛,五花八门都有。带队的是个女的。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王队长,制住我后就反复问王队长的行踪。虽然老头子我没出卖王队长,可没想到偏偏这个时候王队长上山来找我,我出声提醒已经来不及了,王队长被他们用麻醉枪击中了。只不过,他们看起来并不想要王队长的命,我亲眼看他们在王队长身上做了某种手术,后来--”
老俞头困惑地道:“接下来的事就很古怪了,原本被麻醉剂昏迷的王队长突然清醒过来,重伤了入侵者带队的女队长,在逃跑途中被入侵者子弹击中,但又有另外一个人跑出来救了他逃往后山--当时距离远,我看不清是谁救了王队长,应该是我们崖山的人。然后入侵者就派出队员追杀王队长。再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他们痛打了我一顿将我绑起来扔进了仓库。直到你们把我救出来。”
封海齐盯着老俞头的眼睛道:“你确认那些是军人?”
老俞头叹了口气:“是,他们身上的那种军人烙印。实在太明显了,依我看,他们还是现役军人。”
周春雨重重一捶旁边的树干:“他妈的,他们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是北仑的11号部队吗?”
老俞头迟疑了一下:“我看不像,他们人数较多,而且,北仑的11号部队是以东海舰队的战士为底子组成的,带队的多少应该认识我。可他们面对我时却并没有任何表示。”
封海齐断然道:“这些枝节以后再说,我们立刻赶去后山,全员成搜索队形,每3人成一组,间隔不得超过50米,用对讲机互相联络。”老俞头忙道:“小心,对方武器齐全。用的是03带消音器自动步枪,如果我没看错,还带着手榴弹等装备。”
武装部的队员们禁不住个个倒抽口冷气,这可是要和正规军打仗啊。崖山武装部虽然在周春雨带领下艰苦训练,可大伙儿的水准最多就是改革开放前的乡镇民兵,更不要说武器的代差了--还是差了好几代。非要一比,简直是清政府和二战白头鹰大兵开仗。要知道,清朝末年新军手里拿的1871-84式毛瑟步枪也比李波搞的单打一强啊。
封海齐冷冷瞟了众人一眼:“没听到我刚才的命令吗?出发!”
所有的队员下意识地一个立正,“是!”--长久训练的成果终于起了效果,命令就是命令。战争就是战争,此时此刻。只有绝对的服从。
沙林瞟了眼周春雨手里微抬的黑洞洞的枪口,知道如果此时有人退缩或提出异议,周春雨会在第一时间开枪,罢了,吃了崖山不少饭,也到了卖命的时候了。沙林一抬手:“你、你,跟我走。我们去左翼。”
与此同时,王德承和王伯民也各自组队,这次上山的人手并不多,最后只剩下封海齐和周春雨两人自成一组,老俞头坐在地上擦着鼻血道:“你们快去找王队长,我老头子死不了。那些入侵者当时不杀我,现在更不会巴巴地回头找我麻烦了。”
封海齐和周春雨点了点头,转身冲入了后山的山林,他们俩跑得极快,甚至根本顾不上隐蔽,不像王德承、沙林带领的小组,在林中小心翼翼弓着腰前进,因为两人隐隐已经猜到后山冒起的浓烟,必定与入侵者和王路有关,如今时间就是生命,一定要第一时间找到王路。
与此同时,在鄞江中学的室内体育馆,陈薇拼命拉着快要暴走的谢玲:“你冷静一点,现在情况不明,你就这样乱跑出去,出了事可怎么办?”
谢玲急道:“姐!你也听见对讲机里周春雨说的话了?肯定是哥出大事了,要不然他会这样吞吞吐吐含含糊糊?不行,我要去崖山找哥去!”
谢玲红着眼眶道:“王路出了事,我比你更急,只是现在我们毫无头绪,你往哪里找去?你要相信封海齐和周春雨他们,我们等他们有了确切的消息再赶过去也来得及,现在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再横生枝节闹出事来,可怎么办?”
谢玲急道:“那我们就在这里傻坐着不成?”
陈薇咬着唇道:“你要相信你哥,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他有什么能力?”
谢玲总算消停了点,王路半人半尸,要想杀他,的确不是件易事,陈薇见她神情松动,忙道:“咱们先看顾好几个孩子。”她示意谢玲看向旁边的王比安、陈琼和梨头,悄声道:“如今外敌不明,我们保护好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她顿了顿道:“真要出了大事,姐我和孩子们还靠你保护呢。”
谢玲总算记起来,王路私下里和自己谈话时,曾反复强调过,自己总有一天要变成智尸的,所以生死并不重要,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保护陈薇和王比安等家人,才是谢玲最重要的使命,他甚至隐隐暗示,如果爱他,就一定要完成他的这个唯一的遗愿。
谢玲长叹一口气,看了看手里的对讲机:“周春雨这王八蛋,就不知道用对讲机多通报一点消息吗?真是急死人了。”
就在这时,对讲机突然响了,周春雨急促地道:“陈姐,立刻命各部门统计,谁不在岗位上。”
陈薇和谢玲齐齐一怔,不明白周春雨为什么下达了这样奇怪的命令,谢玲刚要追问,陈薇已经按住了她的手,陈薇摇了摇头:“周春雨正在战场第一线,他下这样的命令肯定有充分的理由,我们不要再去干扰他了。”
谢玲皱着眉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用对讲机和各部门联系起来。
被谢玲暗地里痛骂的周春雨,正和封海齐查看着高压电网木桩上的子弹痕迹,两人一路飞奔过来,已经看到了多处枪击的弹痕,可以想见,那外来的入侵者,正在一路追杀王路,以及那个神秘的救了王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