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底,宁夏已连下了两日大雪,济州商会的大管事眉头深锁,自知府衙门的角门走出来,守在门外的小厮推了打盹的车夫一把,自个儿则撑着伞快步迎上前。
“大管事,大公子……”
“回去再说。”大管事低哑着嗓子,双眼赤红,不耐烦的朝小厮摆摆手,小厮哈着腰躬身侍候他上了马车,收了伞钻进车里去,车夫一抖缰绳驾的一声,驱车往寄宿的客栈去。
“大管事,咱们大公子这官司可解决了?”
“啧!麻烦大了。”大管事碰了一鼻子灰,脸色灰败的怒道。“也不知是走了什么楣运,那几个护卫是吃闲饭的啊!让他们收拾几个不长眼的家伙,竟然拿不下他们,这也就算了,竟被那几个家伙逃出去,到知府大人跟前去告状。”
修大公子被抓进牢里时,在场的护卫、管事、小厮等都一并被抓,因为那个多管闲事的客人指他们为虎作伥,见自家主子打人,非但没有劝阻,还制止别人进去救人。
大管事只得想法子,想把大公子和他们从牢里捞出来,没想到,平日耀武扬威的护卫们竟如此不济事,除不掉那管闲事的一伙人,甚至还为此,护卫们全被知府派人抓走关到牢里。
大管事这时才发现人不够用啊!他身边仅余从京里带来的几个小厮供他使唤跑腿,想要派人去打探消息,小厮们只能探听到些微末节,起不了作用的消息,他得用的几个管事,都到牢里去了。
往分会去寻人帮忙,谁知商队一到宁夏城,卸了货后,众人领了薪饷便散了,要回家过年的急赶慢赶的。就盼能早一步回到家,让家里人过个好年,有些没家累的,领了钱就往烟花地、酒肆、赌坊去。
大管事这会儿要用人,分会管事的才发现人手严重不足,可是他毕竟是地头蛇,知晓一些大管事等人不知道的。
“大管事,大公子这事儿只怕不好办。”
大管事暗自腹诽。废话,当然是不好办!当场被捕头逮到他打死人,若是照往日的做法,就是塞钱了事,可这回不同,因为有个不识相的家伙。
听说捕快们到时,大公子的房门还关着,他手下的管事机敏,拿了银钱请捕快们喝茶,好贴补他们白跑一趟的损失。谁晓得,在捕快们爽快的拿钱欲走时。多管闲事的那个家伙吆喝了声,里头有人被打死了,逼得捕快们回头踹门入屋。
大管事靠在车壁板上暗自神伤,唯今之计就是让这几个管闲事的再也开不了口,否则大公子此劫难逃,恐怕只有以死偿命的下场。
小厮坐在一旁,不时偷偷的打量大管事。大公子派他们使钱又百般游说,才说动那几个女兵们帮忙,拐了那个蓝七姑娘出来。大公子什么便宜都没占到,还被人用鞭子打了。
他不禁怀疑此事与蓝家人有关。
若他是蓝将军,知道有人意图轻薄自个儿女儿,他非生剥了对方一层皮不可,大公子以往也曾犯过事,他记得那时他刚到大公子身边当差,大公子脾气一上来,生生的打死了两个活色生香的俏丫鬟。
那回没有人多管闲事,夫人知道此事后,让人将尸首拖去埋了,赏丧家一笔钱了事,身边侍候的没人感到意外,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让他大感惊奇,私下探问后才晓得,大公子自小便是如此,脾气一上来,就是朝人一顿揍,将人打死了,都是夫人出面处理。
故而他当差时,都分外小心谨慎,深怕一不小心惹怒大公子,还以为出门在外,大公子会收敛些,谁知这次竟会出这么大的问题,弄不好,大公子一条命就交代在宁夏城了。
而他们这些随公子出门的人,又岂会有好果子吃?
接下来半日,眼看大管事忙得焦头烂额,小厮食不下咽,下午寻了个机会,趁大管事身边无人,他匆匆上前低语几句,大管事诧异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我试试看,兴许真的是得罪了人也说不一定。”
嘴上这么说,大管事心里已然这么认定,只是,是谁出的手?蓝家人?还是旁人?若是蓝家人,这也说不过去,是,大公子是想欺他家姑娘,可那不是什么便宜也没占到吗?还惹了一身腥,被个小姑娘抽了一顿哪!
就这样还把人往死里整,那也未免太过了!大管事愤愤然,提脚就往蓝府送拜帖,想要求见蓝守海。
虽然慕越没说,但不代表她瞒得过她爹,慕越不说,关荷及她的亲卫们,却是将军板起脸冷哼一声,就乖乖的倒豆子般全交代了,因此大管事拜帖送来时,他便让大总管去见,大总管奉命去见人,见此人拐弯抹角的打探着事儿,心里就先打了折扣。
大总管笑着与大管事打起太极来,大管事耗了半个时辰,也没摸出底来,他完全探不出蓝将军是否插手了。
最后,只得怏怏然打道回府。
蓝守海随即命人去请东方朔,待他一来,他便直言问道:“伱打算拿修大公子如何?”
“杀人偿命罢了。”东方朔直言,完全不加掩饰他在出手的事实。
“是因为他对越越献殷勤?”蓝守海挑起右眉问。
东方朔抿着唇,丝毫不掩饰他的怒气,“他竟想对越越用强。”
蓝守海闻言眯紧了眼睛,“慕攸他们没跟我说。”
“他们不知道,那日是吴木森要去找我,正好看到越越带人出去,因为时间已晚,他一时好奇便跟了过去。”东方朔斟酌着语句,话说得很慢,“那家伙被越越修理了一番,回到宁夏后,得知越越身份,他想藉此事逼您嫁女,才会送礼来。”
这些事蓝守海都知道,他安静的等着。
东方朔顿了下,“我那师侄年轻时,曾有位红粉知己,她,性子刚烈,被家人卖到青楼抵债,老鸨屡教不听便动了杀机,与修大公子情况相彷,他接获消息赶去时,那姑娘已亡,被人丢在乱葬岗任野狗啃食。”
不用说,吴木森是将两者混淆为一谈,他自责自己没有救下被修大公子杀死的花娘,同时更是自责当年没有救下那位知己。“他不知我早从明师父那儿得知此事,还望世伯能……”
蓝守海点了头。“当年他没逮到那个凶手?”
东方朔黯然的摇头。“当时他不及十五,老鸨恼他不识相,追问此事扰了楼子的客人们,下令所有人不能跟他说话,待过了几年,老鸨死了,那楼子也散了,知情的人也寻不着。”
所以吴木森才会执着于要修大公子以命偿命。
蓝守海叹道:“他倒也是个重情的。”顿了下又道:“既然他们几个是用假身份去官府的,就让他们照原样儿去,别让济州商会知晓他们真实身份就是,免得把事情牵扯到伱及慕越身上来。”
东方朔郑重的应了。
蓝守海待他出去之后,轻轻的打开身前书案上的木匣,里头放的是蓝守海的大哥蓝守山捎来的信,信中提到京里头皇帝因两位皇子之死而病倒,病愈后,就以逗弄儿孙为乐,全然不顾封后立太子的折子,所有的朝政仍压在左、右二相这两只老狐狸手里头。
不少以往己选边站队的人,开始松动,朝淑妃一派靠拢,皇贵妃与淑妃如今实力看来渐趋相当,二皇子向无劣迹,而三皇子与八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众人都瞧在眼里,而八皇子之死,使得皇贵妃的声势下滑甚快,不少人质疑,好好的一个皇子怎么会被她养废如斯?
八皇子幼时可是得大儒盛赞过的,既聪慧又懂事,是谁把这么个好孩子教成这样,落得惨死于乱箭下的?平头百姓不知道内情,但朝臣们个个人精,谁不知实情?
因而算盘一拨,淑妃的赢面看来要比皇贵妃强啊!
信末说到了父母康健,独他那三弟妹状况不佳,蓝大夫人自宁夏回来后,曾命心腹嬷嬷送东西去庄子探视,回来后道,三夫人缠绵病榻,一度病情危急,万幸得贴身的丫鬟、嬷嬷们照料得宜,才从鬼门关里给硬拉回来。
蓝守海沉吟良久,方研墨提笔修书给兄长。
信中感谢父母、兄嫂帮忙照料严氏,又用暗语将四皇子兄弟状况,跟兄长说明白,疾笔振书近半个时辰,写了撕,撕了重写,如此反复几次,才把信写妥,待墨迹干了,他便喊人将信送出去,自己亲自动手,将屋里的信纸收拢放到炭盆里烧成灰烬。
由严氏想到了严家二老皆卧病在床已久,他想了下,让人将大总管请来,问了严家二老的状况。
“严大老爷上个月情况总算好转,不过与严老夫人一样,都只能躺着,说话不甚清楚,大奶奶前两日还命人往严府送老蕅、燕窝等滋补的药材。”
“嗯,她做的很好,要是她忘了,伱记得提醒她,别让人说我们薄待了严家。”
大总管应诺,心里却想,大奶奶办事慎密,打夫人去了京城之后,她便不时让人往严府送药材,大汹庆及严府二老、大爷夫妻、二太太等人的生辰,更是不忘备了厚厚的贺礼送过去。
光这一点,夫人就赶不上大奶奶,夫人是连自个儿父母生辰也会忘了的人,往昔全靠容嬷嬷提点,想到容嬷嬷已逝,严氏留滞京城不归,大总管不禁有种唏嘘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