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很安静,只有熏笼里偶尔传来霹啪的爆裂声响,桂花很香,似乎有人将桂花放在她身边,她想翻身,身上沉沉的,压着她没办法翻身,气恼的用力一踹,脚丫子碰到温热的汤婆子,咣当一声,汤婆子被踹到床下去了。
“唉呀!”一个声音由远而近,来人踩在柔软的地衣上,几乎听不到她的足音,突然脚上的被子被拉开,温热的汤婆子又放回原处,她的脚丫被来人抓拢。“姑娘怎么调皮了?好好的把汤婆子踢下床去做什么?”
平儿。
这是平儿的声音,慕越忽然觉得鼻酸,还没睁开眼,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滑下,这不是一场梦,她还是在这里,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在这里,她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在这里,她的智儿和静儿都还没出生,在这里,她未必还要再嫁给他。
她蓦地睁开眼,熟悉的帐顶,她心情复杂的看着那圆圆的五蝠。“姑娘醒了?”
“嗯。”平儿见慕越恹恹的,便不多问,轻轻的扶起她,侍候她去更衣,重新回到床上后,慕越喝了一大口温水,才问:“我又昏过去了?”
“是啊!可把老爷吓坏了,两位少爷和少奶奶们都赶过来,罗大夫赶来给您把了脉,说没事,只是您可能一时太过劳累,又想太多,才会一时气急晕了过去。”
平儿安抚着主子,心里却想着罗大夫交代的话,原以为姑娘伤得不是太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没想到罗大夫今儿说,姑娘当初伤到的是头,虽然外头好了,可没法子保证脑袋里头没事儿,若是让姑娘烦心想太多,就有可能像今儿一样,一时气急便晕过去,老爷和两位少爷听了面色凝重,两位少奶奶则是颔首应诺,还嘱咐她们,千万要小心侍候。
慕越不知平儿这片刻里,已经思虑千绪,只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天亮了?”
“是,老爷和少爷们守到天亮,因为昨日的事,还得到府衙去一趟,才先回房洗漱去,少奶奶们是刚刚才走,何妈妈带着雀儿送她们去了。”
所以屋里才会只有平儿一个人在。
“一会儿让媚儿进来见我。”
“姑娘,您一会吃点东西喝了药,再歇歇吧!”
慕越摇头。“昨天晚上严老夫人没回严家去吧?‘
平儿点头道:“严老夫人一直守着夫人,一宿没睡。”
“严二太太呢?”
“她带着严家姑娘早回去了,说是得回去侍候大老爷。”正说着,何妈妈和雀儿回来了,何妈妈看慕越已经醒了,忙上前询问状况,得知她一切安好,才放下心来。
“姑娘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得跟咱们说,姑娘家的身子要多加小心照顾……”何妈妈开始念叨,平儿听着微笑转身走出去,雀儿讶然看着她,平儿顺势拉她一把。
雀儿怔怔的跟着走出来,才问:“平儿姐姐,你不帮着劝何妈妈一声?”
“劝什么啊!何妈妈就是这性子,那天她要不念叨姑娘,咱们才要担心了。”
雀儿皱眉不舍。“可姑娘才醒,就得听何妈妈念叨,好可怜喔!”
呃……平儿睃雀儿一眼,心道,傻丫头,姑娘要真是没不耐烦妈妈念叨她,早就想法子让奶娘闭嘴了。
邹府别院里,罗大夫跟着黎内官走进内室,十二皇子坐在炕上,眉眼如画身姿如松,从外表看来他沉静如水,其实细看就发现他很紧张也很害怕,只是罗大夫看着,却不明白这小伙子在紧张害怕什么。
客套的问候后,罗大夫为他把脉,然后等着十二皇子收拾自己的羞赧,寻机开口询问蓝家七姑娘的事情。
十二皇子待罗大夫收手,才垂眸开口:“听说罗大夫昨夜很忙?”
“是啊!杨柳巷、荷花弄有人斗殴,西城门的桃花里有人抢劫……”罗大夫细数城里昨夜发生了那些大事。
“罗大夫昨儿辛苦了。”十二皇子诚恳的道。
“嗯,那些都跟老夫无关。”罗大夫老眼一扫,黎内官身边的两个小内侍愤愤不平的瞪着他,十二皇子不以为意。“昨儿蓝家…...”
“诶,昨儿忙了一晚,今天又一早被人挖起来,肚子正饿着。”
“殿下早已命人为罗大夫备妥早膳。”黎内官冷冷的扫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内侍,罗大夫好整以暇的看着十二皇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甚是高兴。
黎内官怎么可能明知老头子在欺负自己的主子,却置之不理的?立刻,他开口漫不经心的道:“今儿的早膳是殿下特意让人备下的,都是大夫爱吃的,枣熬梗米粥,蜜糖藕片,还有荷叶蒸肉……”
罗大夫很上道立刻回报,将十二皇子想知道的事说了,“昨晚上,七姑娘不知怎么回事,忽地晕了过去。”
“她可要紧?”十二皇子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没事儿,只是这孩子,突逢意外后,难免心思多了些,唉,孩子嘛!想太多身子就负荷不了。”罗大夫本来是想说,这孩子本来就是动手动脚不动脑子的,近来心思重了,脑袋瓜子受不住,就晕了。不过,他觉得这般贬低的话,最好还是别在十二皇子面前说。
是说人的缘份也怪,慕越丫头看似开朗外向,跟谁都交好,其实也是挺挑的,看不顺眼的,也是不理人,管你什么地位身份。十二皇子的身份高贵,向来只有人讨好他的份,他却对慕越的调戏不以为忤。
而且还会找他来问慕越的情况。
“老夫那个友人教的还好?”罗大夫总算想起来,赶忙关心友人一下。
“好。”十二皇子微笑问道:“罗大夫要见师父吗?”
“他在?”罗大夫十分惊讶,他这位朋友向来最不耐烦待在同一个地方太久,可是他在十二皇子身边,似乎蛮有耐心的。
“在。”不待十二皇子交代,黎内官己转头命小内侍去请明师父。
罗大夫又说了些慕越的事给十二皇子听,不想那些看似无聊至极的小事,却让十二皇子兴致勃勃,事事问得仔细。
待老友随小内侍到来,他才满腹疑惑的起身离去。
“十二殿下对蓝七姑娘似乎志在必得。”罗大夫若有所思。
明师父朗笑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有何奇怪的?”
罗大夫没好气的瞪明师父一眼。“慕越丫头才多大?明年开春她也才九岁的小孩子啊!”
明师父摇头指着罗大夫笑话他。“当年,你家娘子是几岁时看上你的?”
“八岁。”罗大夫立刻回答,丝毫没有停顿。“那是我家老婆子慧眼识英雄啊!小小年纪就知道这男人好。”
明师父哼哼。“是啊!这男人,那会儿也才十二岁的小家伙。”又道:“说来,她都去几年了,亏你还时时念着她。”
“那是当然,她是我娘子啊!”
明师父没再说话,领着他走进自己住的厢房,不一会儿两个小内侍,奉命端来特为罗大夫做的早饭。
“殿下真是在讨好你啊!我在这儿几天,也没问过我喜欢吃什么,倒是沾你的光,吃了不少好东西。”明师父看着满满一桌的佳肴,都是罗大夫嗜吃的,不由叹道。
罗大夫端坐椅中,一手拿碗一手举箸,闻言笑得贼溜。“嘿嘿,那小家伙要问我慕越丫头喜欢吃什么,可偏偏不好意思直问,就拐着弯儿,问我喜欢吃什么,然后就顺道问了慕越丫头喜欢吃什么。”
“你就告诉他了?”
“是啊!”罗大夫挟了一筷子蜜糖藕片,放入口中慢慢的嚼着,却没把心中最大的疑惑说出来。
十二皇子在问他关于慕越丫头的事情时,他总有种奇异的感觉,十二皇子其实是知道,那些是真那些是假,只是没明白说出口,有时候,他觉得十二皇子问得太深时,便胡乱回答他,就算答案很离谱,那个才十二岁的小殿下,总让他觉得自己忽悠他,很该羞惭才是。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没,没有。”摇着头,接过明师父递过来的酒,一口喝下后,他自嘲的心想,十二皇子是打宫里出来的,能在关系复杂的宫中平安长大的十二子,绝对不可能是温驯的小绵羊,从宫里出来的贵人们心思百转千结,十二皇子的消息来源肯定不只自己一个人。
“殿下除了跟你学内功,还跟你学什么?”
“嘎?没啊!”明师父眼神闪烁,言不由衷。
“你可得小心,千万别头昏脑热的掺和进皇子之争里头去。”
明师父微怔,想了下后,有些气虚的道:“应该是没有被牵扯进去。“
※
严家三房的正厅里,坐着几个面色凝重的大老爷儿们,管事指了小厮给各位大老爷上了茶,然后挥着手赶人出去,自己走在最后头,走出正厅便守在门口,里头立时响起喧哗声。
“老三,当初你是怎么说的?大哥肯定会乖乖听你的,跟蓝家姑爷开口纳了你家丫头为妾,如今怎样?”
三房的大老爷脸黑如锅底,瞪大了眼,不快的看着说话的人。
“哼,这下子大嫂不从也不行了,她家闺女儿如今可是伤了宫,生不出孩子来了,一旦她女儿再有个万一,咱们可就跟蓝家没有关系了。”
几个堂兄弟说起此事,仍是愤愤不平。
严家人在西宁几代了,无论是经商、耕读,开店,都是小打小闹的格局,场面大不起来,十几年前,严家的长女嫁给了蓝老将军一名出五服的侄子,几年后,蓝老将军的亲侄子,蓝守海的妻子去逝,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女及几个未成年旳儿子,蓝将军的母亲心疼孙儿们,请托人为儿子寻找对象,这才给了严家一个机会,攀龙附凤的大好机会。
最后是大蓝严氏的亲妹胜出,叫其他族人扼腕,眼看长兄家里越来越富贵,其他人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是大哥自己不厚道,可怪不了我们心狠。”
“对,正是。”
眼看大家七嘴八舌抢着说话,三房的大老爷冷声道:“行了,反正事情已经做下了,这世上可没有反悔药,大家也都分得好处了,这事得做完才成。”
此话一出,大家面面相覤,蓝将军说女儿才死,理所当然的回掉了岳父的提议,他们跟他的关系又隔了一层,怎么劝说都不对,又怎么逼着他收用三房的闺女儿?万一大哥的闺女儿和次子做下的事,被蓝守海知道了,严氏肯定没有好果子吃的,如此一来,借蓝家的势起家的严家,将要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