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云遮月黯,黑夜独有的寂静弥漫整个仙灵岛。
萍水苑内,一点烛|光如豆,奚红衣盯着那被窗外山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烛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子上敲着,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阴森。
火光跳跃,照不亮眸中暗沉。
东溪一事后,奚红衣便知小风身上巫蛊已除,只是她一路与小风同行,夜间睡觉也是同一卧房,无论她想有什么动作,都没时间更没机会实施。
回想一路,似是到了苗疆不久之后,小风对她的态度便稍稍变了,许多举动当时她没有觉察,但现在回想起来,分明便是带上了不露痕迹的提防。
梦依然已经对她心存怀疑了。奚红衣冷冷地盯着面前豆大烛火,一阵强劲山风,将那微弱光源扑灭,萍水苑顿时陷入黑暗。
黑暗里,奚红衣端坐不动。梦依然虽然怀疑她,但只要没有证据,她就不必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会被拆穿。处境虽然不妙,但还没糟糕到要撤离回宫的地步。只是,日后的行动,愈发要谨慎了。
小风独自立于水月宫大殿的殿顶上,夜风瑟瑟,衣角微扬,她面色霜寒,居高临下地遥望见萍水苑烛|光熄灭,轻哼一声,身形一动,飞身下殿,往秋水苑去了。
秋水苑。
烛火暖色如橘,窗门紧闭,小风、羽瑛、逍遥、灵儿和月如五人的身影投射在窗上,不过听屋中谈话,还有个软软糯糯的声音,想来是忆如无疑。
奚红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秋水苑一角,谁也不会发现,在黑暗的角落里,无端地多出了一个人。不得不承认,若论隐藏行踪,此人功力已登峰造极。
凝神静听,便听得那李逍遥对忆如道:“……之后呢?你就被外公关进小黑屋了?”
软软清脆的童声答道:“是啊,外公好可恶,把我关进小黑屋里。开始的时候我很生气,喊了大半天,外面没人理我,我就拿弹弓和石头射墙。有一颗小石头好奇怪,我在后山随手捡的,我拿它的时候,它会发光呢。在小黑屋里无聊得很,我就一直射那颗小石头玩儿了好半天。”
紧接着是赵灵儿的声音:“忆如,你可记得你把那小石头扔哪儿了吗?”
童声回答道:“我放到百宝盒里了。昨天晚上我去找外公,拿那颗奇怪的小石头给他看,然后就放到百宝盒里了。”
接着便是一片的沉默,里面的人不知怎么都安静了,良久,才听到月如轻轻的叹声:“找了三年,不想我们要找的东西,竟离我们这么近,如今,还干脆近到爹的房里了……真是天意弄人。”
原来那小忆如的百宝盒,装的尽是她喜欢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因为有些东西着实珍奇,放她房里怕小女娃不小心弄坏了,林天南便代她保管,放到自己的房里。
李逍遥的声音充满兴奋:“太好了,待会我便和灵儿小风回林家堡。要是那小石头真是内丹,就是天大的喜事……”
之后的话,黑暗里的奚红衣没有再听下去,如鬼魅一般,身影一晃,无声地没入沉沉夜色当中。
秋水苑屋内。
冰衣女子一直闭着双目,静若入定,之前令人振奋的谈话内容,她似一句都没听见。突然,妙|目一睁,她扫了一眼门外,唇角渐渐勾起。
方才听声音满是兴奋的逍遥此刻却面沉似水,他看着小风,目露询问之意。
那人面上带笑,双眸中却闪过厉芒,轻轻吐出一句:“上钩。”
忆如坐在逍遥怀里,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小小声地说:“爹爹,外公说骗人的都不是好孩子,要打屁|股。万一被外公知道刚刚我说谎怎么办?”
逍遥低头,露出一个笑容,压低声音道:“大家都不说,外公怎么会知道?”
小姑娘苦着脸:“小兰她们也是都不说,可每次外公都知道我在说谎。”
逍遥忍俊不禁,亲了亲忆如粉|嫩嫩的脸蛋,道:“那你就跟外公说,这次是爹爹叫你骗人,不是忆如自己想骗人,外公就不会打你的屁|股了。”
“噢。”小姑娘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逍遥哄完忆如,抬头看一眼小风。小风冲他一点头,站起来,沉声道:“我们走吧。”
※ ※ ※ ※
夜深,正是深眠时分。
桃花林深处,僻静无人。暗云堆月,山风阵阵,桃花林影影绰绰,枝摇花动。
粉衣身影迅若冥灵,潜至无人处,站在空地上,将手中剑放在一旁,从怀中摸出一张黑色符纸,将一张纸条卷在符纸当中,双手合十将符纸合在双掌之中,默念法诀,双手往上一抛,低喝一声:“去!”
那符纸半空黑光一闪,化作一只黑鸽模样的飞鸟,“扑啦啦”地直冲天际。
那身影俯身捡剑,转身欲走。
异变陡生!
一条灵光丝带自桃林深处冲天而起,激射至符鸟边,一圈一绕,轻易将那符鸟绑了个结实,拖着它急冲而下。那符鸟使劲挣脱不得,鸣声凄厉,鸟身腾起黑气。
那粉衣身影猛一回头,见状始料未及,大惊之下手按剑柄,就要拔剑去砍那丝带。却不料,耳边突然听得一声戏谑,直教她如闻晴天霹雳:“奚姑娘,大晚上的赏花逗鸟,果然好兴致。”
此刻乌云稍稍散去,黯淡月华洒下。奚红衣心下一凛,瞪大了双眼,心道不妙。
桃花林深处,五人从前后左右四个方位如风似电般掠出,封死她所有退路。迎面一路二人,一着冰衣,一着道服,方才那声戏谑,正是那冰衣女子发出的。
那道姑手一摆,仙灵丝带飞回面前,一个紧缚,那符鸟哀鸣一声,化作一团黑气散去,一张纸条飘然落入道姑手中。
那道姑一手收了丝带,一手将纸条递过给身旁同伴。冰衣展开一看,不由露出一丝冰冷笑意,缓缓念道:“林天南卧房,石藏百宝盒。”
奚红衣面色煞白,紧盯着面前女子,握剑之手青筋迸绽,目光渐而转冷。
小风抬头,看着奚红衣,轻轻一笑:“奚姑娘,能否告知在下,你这纸条的落款,为何会是葬月宫暗月组的暗月记?”
奚红衣盯着对面女子的笑,忽而醒悟,咬牙道:“梦依然,你们早就设好了局?!”眼前这女子必是对自己心存怀疑,此番特意小设一局来试探自己,她料得自己必会前去偷听逍遥等人询问忆如水魔内丹的下落,便故意教忆如胡乱说个去处,好让自己通知苏州分堂之人下手。且那李逍遥故意将他前去林家堡的时间讲得临近,迫使自己要赶在他动身之前放飞黑鸢……这次,是她自己大意了,竟没考虑这一切不过是场试探的可能。
小风嗤笑一声:“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骗我骗得这样惨,若不好好回敬一番,岂非失了礼数?”
奚红衣沉默一会儿,道:“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在圣姑告诉你巫蛊的事情之后?”
小风微微扬头,道:“不错。当圣姑告诉我我身中‘天魔舞’后,我便想着自己是何时中的蛊,蛊主又会是谁。思来想去,唯有在我出葬月宫后那昏迷的几个时辰中,你们有机会下手。我既中蛊,那么蛊主就必为葬月宫的人。在枫溟竹雨水榭,天魔舞发作了一次,苏淇奥便被杀害,在曲墨,天魔舞又发作一次,枫即被打至元灵尽灭。天魔舞每次发作时机都掐得无比精准,那便证明蛊主必在我的身边,一有必要,便立时催蛊。从枫溟到曲墨再到苗疆,你无论如何都坚持跟在我身边。此等义举原先让我敬佩,但若是怀疑,这大义之举亦可解释为险恶用心。况且,我仔细回想,也另有三处地方指向你身份可疑。”
奚红衣眉一挑:“哪三处?”
小风道:“第一,当初在雾顶,你和御辞前去葬月宫,御辞身中七辰子母针,你却毫发无伤,这未免不合情理。你若是陌生之人,葬月宫暗卫又怎会对你留情?若是他们没有留情,凭你所展现出来的修为,断然做不到毫发无伤。第二,在曲墨城外破庙,天魔舞第二次发作时,我在昏迷前依稀见到了阿枫,仔细回想当时画面,他身后似乎有粉衣一闪而过,想来便是你了。当时除了我,在破庙的便剩下你和阿枫,阿枫若死,嫌疑最大的自然便是你,只是当初我一直不愿这样想。第三,灵儿恢复记忆那夜,我们在圣姑家中被人偷袭,当时全场武功最弱的,除了圣姑便是你,若依常理,当是先将你制|服,再聚集人力围攻我们。但那些黑衣人,只管与你缠斗,我细看了几眼,发现不是因为你轻功高超,他们砍你不到,而是因为他们畏手畏脚,像是忌惮着什么,根本没有放开手脚来打。如今想想,我便知道原因了,与你这位身居暗月组的杀手干仗,他们当然心存忌惮。”
原来,那暗月组乃是葬月宫数十组杀手中最顶尖的一组,人数不超三十,每一位都是江湖上少有的高手,奚红衣若为暗月组员,那功力便是一等一的高了。
奚红衣盯着小风良久,突然仰天长笑,她边笑边道:“梦依然啊梦依然,我倒是小看了你。我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了破绽。好,今日,我算认栽了。不过,今日|你就算杀了我,也证明不了自己清白,枫溟那群蠢货,早已认定了你才是杀苏淇奥和枫树精的凶手。你说我是葬月宫的人,是我杀了他们两个,谁信?”
小风笑了,笑得自信而从容,她道:“御辞。”
片刻死寂,不光是奚红衣,连逍遥那四人都愣了。御辞?
奚红衣看着小风,嗤笑出声:“凌御辞?他恨你都恨到震碎玉簪,立誓恩断义绝,你还妄想他能信你的话?”
小风依旧微笑:“证据确凿,不由他不信。”
“证据确凿?”奚红衣微挑眉毛,目露讽意。
小风眸色转深,盯着奚红衣:“证据,就在你身上!”她话音未落,突然疾抽灵犀,飞身一剑往奚红衣刺去。
奚红衣一惊,不料她突然发难,愣了不过一瞬,凌厉剑气便扑至面门,她急忙身形一侧,避开面门一剑,手中长剑连剑带鞘弯出优美弧度挡格,见那灵犀反削,便顺着来势一点,粘力一吐,手腕往旁一拉,硬是将那灵犀扯偏了开去。
她方挡下灵犀一招,左后方便破空一声剑啸,纯阳剑声欲裂空,迫人剑风强盛如轰礁叠浪,原来是逍遥。奚红衣心中一紧,纵身而起避过,半空一个倒翻,长剑荡起万千回旋劲气,往逍遥兜头罩下。
逍遥冷哼一声,玄功暗运,纯阳剑兴奋剑鸣,一招“惊风飘白日”烈卷而上,浑厚剑气撕破回旋,双剑相交,但闻“铮”地一声,奚红衣手中长剑被劈成两段。
那奚红衣兵刃被毁,却也不慌,只见她一掌击地,借反弹之力腾起,手往腰间一摸,“唰”地一下抽|出一抹寒光,银光飞溅,碎玉裂雪,变幻莫测的剑花起落不定,在空中划出灿烂银光,霸道剑气如横风狂雨,挑戳刺削,一时竟似可成以一敌五的局面。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奚红衣实力竟恐怖至此,纵然刚不可久,但这爆发能有如此威力,却的确教人胆寒。
乌云渐散,月色渐明,桃花林激烈争斗声可夺天。菡蝶飞仙,林家七绝,逍遥神剑,水月双姝,五人合攻的场面是何等的惊心动魄,而那奚红衣似拼了命的打法,犹若生命尽头最后的爆发,冰寒软剑仿如无数银光蝴蝶在半空徘徊,冰芒旋绕发光,化成奇寒剔透的冰晶,与那灵犀纯阳两大当世神兵铿然相撞,发出夺人心魄的刺耳声响,煞风狂卷摧林。
渐朗的月色下,桃花被剧烈的剑风鞭芒席卷冲向天空,缤纷落红中,六道身影纵跃交错。那奚红衣手一抖,软剑顿时硬如精钢,“铮”地一声与纯阳两剑相斫,“刺溜”一声火星迸溅。
一瞬间的停顿,足以让侧面的小风看清剑上篆字:冰、磬。
一个念头闪入脑海,她不由惊声道:“见冰入地府,闻磬走冥途。你是磬韵?!”原来这眼前奚红衣,竟是那葬月宫暗月组的第一杀手。无怪乎,她实力强横如斯了。
那磬韵此刻已是渐落下风,见小风认出她来,也无暇答话了。她所敌对手皆是一流高手,梦依然与李逍遥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人物,她倾尽了全力,也只能是支撑少顷,若想逃生,便是妄想了。
再斗大半柱香功夫,那月如一鞭横扫下盘,逍遥与小风双剑前后夹击,她欲上跃腾空,却不料兜头一道烈焰横空出现,原来是那灵儿掐诀运起火咒。磬韵急忙挥掌,掌风激烈冲开烈火,但就在她动作未尽之时,小风看准她胸前刹那大开的空门,腾身飞起,提手便是刚猛霸道至极的一掌轰至她的胸口。
菡萏冰使是何等的功力,此全力一掌几可开山裂石,饶是那磬韵护体罡气再强,也被打得四分五裂,无匹巨力带着呼啸掌风顷刻全数轰了过去。磬韵口一张,血雨喷洒而出,身形如断线纸鸢般往后飞去,重重摔在地上,尘花飞洒,紧接着又是一大口血呕出,溅红了身下大片落英。
羽瑛手一挥,仙灵丝带寒芒泛起,飞至磬韵身边,将她捆了个结实,而她只能无力地趴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此刻地上女子鬓发凌|乱,面色灰白,方才小风那一掌,也不知震断了她几条肋骨,眼见是命不久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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