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停了下来。之前起哄的地痞知道是福临来了,偏是不依地喝骂:“你算什么东西?”
福临身着便服,微微一笑,谦和中带有一丝威严的回答:“我不过是路见不平的路人罢了。官差打人原是不对,可你们这样吵吵闹闹的也没有体统。皇上有旨在此放粮,便是为了体察民意重整官声,是非曲直总会清清白白。你们这样拉拉扯扯有把朝廷的威严放在眼中吗。你们倒不怕治罪,有没有想过会连累无辜的百姓?”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只管背下来便是了。地痞哈哈笑道:“凭你这个黄毛小子也敢信口雌黄来教训我?说大话的臭小子,你敢喝这碗粥吗。不敢喝就不要废话!”
“我当然敢!”音落,周围便立刻消音。在人们的眼中,前方不过是陷阱罢了。居然还有人这么傻自己跳进去。
福临却是平静地一步步地向着那方向走去,直到走到灶边,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他知道,在这些人的心目中,他的确是一个黄毛小子,但他要做的,偏偏是这些粗壮汉子也不敢去做的事情。
他就快要荡平整个山西。这里的每一个百姓也许都会感激他做出的贡献。福临激动地想着,停下步子去拿粥碗。就在他的指尖离碗还有寸许的时候,突然有人喊道:“且慢!”
这声音有点发虚,显是个病人。福临敏锐得耳朵颤了一颤,回头望去见是索伦图,立刻哀怨地叹了口气。
索伦图虽然很不舒服,有些头重脚轻的,却是坚定的朝他走了过来。
福临一瞬间感到了人生的不公平,无论他多么精心的筹备。到头来都像是在为人作嫁衣。他不甘心地想再争取一下,忙道:“八哥不舒服便回去吧,这里的事有我就行了。”
索伦图带了几名亲卫,还有吴达哈和梁思善,也是便服,他们紧紧地跟在索伦图的后面保护他。而围观的人们也很容易的瞧了出来,索伦图是正在发烧的病人。出于同情弱者的心理,他们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转移到索伦图的身上。
他们疑惑地瞧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而福临面对他的时候,则是多了几分恐惧。想了想。主动迎了上去,轻笑道:“八哥身子不舒服又何苦过来呢。我知道你是为了百姓,可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
索伦图虚弱地一笑:“我知。这便是天意了。正因如此,由我来尝这碗粥才更有说服力。福临,我想过很多次要为百姓做点事,他们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而我不过是有点发烧而已。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只顾着休息。何况曾经是你替我挡了一劫,如今我也该为你做些事情。”言罢,他转身对百姓喊道:“你们都看到了我在发烧,你们说之前贪官在粥里放了五石散,五石散便是寒石散,服用过后是不可以吃热食的。我现在在发热,这粥亦是热的,如果里面有五石散。或者有什么毒物,我服下便必死无疑。你们都看清楚了!”
说罢,他便走到灶旁将那碗粥端起,仰头喝下。
围观者们都发出或高或低的吁声,而福临却是呆住了。等回神的时候。方才感到那种失望至极嫉妒至极的痛!
由于喝得过猛,索伦图还没放下碗便咳了起来。梁思善和亲卫急忙伺候。而福临却是抢先扶住了他,替他拍背,唤道:“八哥何苦这么急呢,来人,快点好好照顾他。”
他说得倒似索伦图在争功,同时也在大家面前表达了关怀。他想,即便索伦图占了风头,只要把他送走,下面的事情还是由自己说了算。这样,与索伦图便是平分秋色,而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有。
可惜,赶来照顾的亲卫急得一撩袍边,露出了腰间的宝刀,还有腰牌,吓得众人尖叫。
索伦图唯有当众表明身份:“别怕,他们都是大内侍卫,不是什么坏人。”
能使唤大内侍卫的会是什么人便也不难猜了,这会儿,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脱离了福临的安排,先前的地痞哑口无言,人群中倒有一位老太太鼓起勇气问:“那你又是何人?”
索伦图笑了一笑,动手除下外衣,露出里面的华服,众人便立刻被震住了,良久,有几名秀才识得他的腰带是秋香色的,纷纷叫嚷起来:“那是太子才可以佩戴的颜色,是太子,他是当今的太子啊!”
“天啊,太子居然生病了还为我们尝粥,怎么回事啊!”另一些人不敢置信的跟着喊叫。
“不会是装的吧?”还有的少妇脑袋混乱了,竟是说出了大不敬的话。说完才害怕地扣上了嘴巴。
面对这些,索伦图毫不意外,而是主动伸出了手臂。朗音道:“我知道你们当中必有杏林高手,我愿意接受检测,看我是真的发烧,还是装的。”
竟然主动说出这么匪夷所思的条件,人群中的质疑声又小了许多。经过等待,竟真的有一个头发花白,留着络腮胡须的老头子冒了出来,咳嗽道:“老朽粗通歧黄之术,愿为大家一试。”
这位老者面容清净,衣衫整洁,倒有几分傲骨,亲卫守在索伦图身边,紧紧地盯着他,搜过并无兵器后方才放他过去。
梁思善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儿放在索伦图的腕上。
老郎中靠了过来,用心地诊视了片刻,便道:“是真的发烧了呢,而且很严重。”
骚动声又响了起来,相信的百姓一下子又多了不少。
老郎中微退几步,率先跪在索伦图的面前:“太子爷带病尝粥,实是为国为民,在下斗胆冒犯,还请太子恕罪。我们山西各县遭受双重灾害,一直苦不堪言,又遭贪官污吏的荼毒,所以才不敢轻信朝廷的号令,实非有意顽抗,还请太子明鉴啊!”
这话说得很有情理,说得大家都动容的抽泣了起来,纷纷跟着跪了下来,喊冤叫苦。
索伦图敏锐的眯起了眼睛,有所触动地注视着他们,笑道:“我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皇父的教诲,你们的辛苦,皇上已经完全知道了,此次放粮只不过是赈灾的手段之一。朝廷已拨款两百万两,确保每家每户都有水有粮。我们会帮你们尽快重建家园。至于那些贪官,皇上绝不会手软!很快他们便会游街示众,甚至依律判刑,到时候,你们所有的冤屈都会得到抵偿。至于参与罪行的富商,全部抄没家产,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一个也不会放过。”
“太子。”那老郎中佩服地感谢解答,又道:“可是富商也不一定全是坏人,当中也有人倾家当产捐钱捐物啊!”
这的确是一个尖锐的问题,索伦图转眸看到众人惊慌的表情,安抚道:“凡是在这场灾害中有功的人,都会得到表彰,真正实心为民的人是不会被埋没的。我会把你们的建议转达给皇父,另外还有的意见也可以一并提出,交由官差记下,转呈皇上。你们的心愿,皇上都会看到。”
老郎中宽心道:“这便是了。多谢太子答疑,小民唐突。”
索伦图抬手欲扶:“老先生为民而问,何错之有,快请起吧。”
那老郎中不等他搭袖便自己站了起来,露出欣赏的眼神。
气氛已变得十分融洽,倒有一个可怜人被遗忘在人群里。福临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幽怨地注视着。他对索伦图下了发热药是为了让他来不了,可谁想竟是助他更加辉煌!
索伦图不久便想起了他,笑着招手道:“福临快过来。”
福临微显尴尬地踱去。
索伦图亲热地揽住他的肩,对众人说道:“他便是我的九弟,纯贝勒福临,当初是他勇于尝粥也曾经不幸中了五石散,才使得那些贪官提前暴露,他是朝廷的大功臣,也是我的大恩人。”
众人因着这样的话,顿时惊奇又羡慕的瞧着福临。索伦图的话和刚刚那地痞所说的全然对应上了,所以他们即刻便相信了。但是,福临却有着非常微妙的心情,他不但不觉得快乐,还觉得很不舒服,很难过。
索伦图一无所知地扣紧他的肩头,继续笑道:“所以,今天的事你们不应该感谢我,应该感谢他。福临功不可没,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福临闻言微微抬眼,感到讽刺的心痛,在他的心目中,这根本算不得夸奖。回头朝着酒楼的方向投望了一眼,有几分怨恨地笑道:“岂敢,太子爷高风亮节,岂是我可以比拟的。我不过草末作为,如何谈得上功劳,一切都是皇父教诲,太子虚心进取才有良效,我不过贻笑大方罢了。”
这不是谦辞,福临真的感到自己变成了笑话。那些人不过当他是索伦图的陪衬,肯定还会觉得索伦图知恩图报嘉言良行,这可真是讽刺极了!
他满含怨气地扭头又对着酒楼的窗口瞪了一眼,眼睛有一点反光的刺痛,似是刀柄,他突然想到那很可能是乌泰等人陪同皇太极下楼来了,忙变了态度,笑着靠近了索伦图:“我们能为民作出贡献,便是对皇父尽了孝心,我应该感谢大家,是你们给了我和太子这样的机会,让我们能体会到皇父的深意。古语云,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你们就是我们的恩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