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伦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理他便走了。
福临其实已经听得很清楚,只是想听到否认罢了。他转身望着索伦图的背影,突然便如同溺水的人闭目滑了下去。
待醒来时天幕已是十分暗沉了。福临慌乱的挤了挤眼睛,伸手去摸索。因梁思杰就守在床边,即刻便扶住了他,又端了茶水来。福临感到喉头积了什么,想也不想便把这茶泼在地下,向碗里吐了一口。
他猜得不错,果然夹了血。闻到一点腥气便知是实了。福临不敢看忙把头歪到一边去。梁思杰紧张搂住他的脑袋,取了毛巾擦了残痕,又说要去请徐文魁。
福临从前也有过吐血的情况,但这一回是因着伤心,他也很害怕,便抓住梁思杰说等一等。
梁思杰候了他一会儿,见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始终不能平复,便坚持着去了。并说请他放心,不会将病情泄露给外人。
无事时徐文魁是要守在皇太极身边的,尤其复了圣宠会格外勤勉。叫他来会惊动很多人,福临犹豫片刻,想问为什么鲁桂两位嬷嬷都不在房里,一想怕是又被诺敏叫走了。多问不过伤心罢了,就又重新躺下来。
过了片刻听到推门声,是博果尔来了,便又强撑着坐起来接待。
博果尔是独自而来的,插了门栓,将提着的食盒放在了桌上。看他的脸灰蒙蒙的便忙跑了过来。
福临抬手摸了摸眼睛,确定没有湿才说:“十一弟,我无事的。”
“我带了些小点心,还有鸡汤。”博果尔悲伤地回头望了望:“悄悄喝一点,没有外人知道。”
寺里不便食荤,皇太极携众居住在这里也有为百姓祈福的意思,所以这样是违禁的。福临感激地笑了一笑。却说:“我现在受不得补,先放着吧。”
博果尔便先寻凳儿坐下先陪他说话。因念着福临的恩情所以分外亲切。
福临听话里话外是在探他的病,便只沉静不语。他当然不希望这件事传扬出去影响他下一步的计划。他想剿灭天地会,这也是皇太极的心愿,而且现在这种时期恰好是最适合的。天地会在山西的据点刚刚被挖掘出来,大家的士气正强。而且如果经过皇太极首肯,那么,此次前去剿贼将使福临得到最大的利益。因着山西之事完毕之后众人便要回宫,到时同辈的兄弟们都将一一遵旨完婚,他们便失去了跟福临竞争的时机。只要硕塞或者多铎阿济格等人肯予援手。下一步福临提封到郡王是极有可能的。
一时想要将天地会根绝不容易,但利用它们得些好处却是说得过去的。这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说予人知便是要吃亏了。所以福临只是沉默着,待博果尔主动转了话题才罢。
他现在已是比博果尔高一等了。难免会有些防备。聊了一会儿,说得尽是陈年往事,那些不公平的细节重新经过回忆后被放大了许多倍。博果尔的情绪也不知不觉地跟着变了。
正在他们为着这些事难过的时候,锁上的门突然砰的响了起来,似有人在推。
博果尔火速跑去打开了。诺敏带人闯了进来,包括娜仁和鲁桂两位嬷嬷。她先是怔了一下,瞧见福临在床上坐靠着便朝他嚷道:“爷,皇上赏的东西爷打算如何处置。还有陈敬的欠条,难道竟不要了……”
福临知道她在要钱,且必是查了底细的。但很不该在当下这样说,便叹了口气道:“我有客在这里,你先去歇一歇。待会慢慢算。”
诺敏仔细瞧他气色很难看也有些担心。扭头看到食盒,正好肚饿了,便教娜仁揭了盅儿,一瞧是鸡汤,还配了枸杞和红枣。竟喜得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真是想煞了。嬷嬷快帮我盛出来。”
她只在一边享受,也不关心福临的伤病。福临气得胃疼,不停地咳又弄出红丝来。她见了怕招惹事情才放下残羹走了。
博果尔始终守着福临,等门再响时便是徐文魁和梁思杰回来了。他们因发现博果尔在这里,便没有说旁的事。徐文魁摸过脉后说是胃的毛病,便搭上关内穴揉了一阵。看效果不好便又说要针灸。
福临恨不得马上生龙活虎,自然答应了。
徐文魁扶他躺倒。只是片刻福临身上便多了一排针,心却静了。福临感激得很,心照的瞧了瞧。徐文魁便露出笑脸来,说句无事,待解了针后便和梁思杰到一边去交待医嘱不要食用牛羊等发物,而后赶了回去。
博果尔也一起告辞。
等到他们走了,福临的心才定了。梁思杰忙着交来了一张字条。是苏赫写的,先是庆贺他逃过一劫,然后便是说教他等待硕塞的辅助并且坚持剿贼的决心。福临想到苏赫怕也是懂得了时机的便宜,一心想要他抢占功劳,既是这样他更不能让他们失望。
梁思杰在找徐文魁的时候听到了一些消息,是说索伦图和孟古青的婚事。虽然还没有定下日期,却已有多情的人早早地翻了历书,明年三月,五月和八月,十一月都有好日子,算起来是十分幸运的。下人们虽然不敢在主子跟前说什么,倒也悄悄地为他们高兴。
这个消息对于福临来说却是噩耗,梁思杰极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福临猜到了什么,抬手摆摆:“你说吧,我能忍得了。”
梁思杰便透露了一些,看他确实平静才又说道:“依奴才看,太子成婚仓促不得,皇上宠极了他们,必不会在三月里。”
那便有可能五月或者更迟一些了。福临虽是盼着推迟,但想到一年之约便忍不住心碎。命运悄悄地应和着约定,也许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但往好处想,至少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剿贼若得了头脸是可以被提封为郡王的,他愿意为此付出风险。
福临下床来梳拢一遍议策的材料,便要去见皇太极。这会儿已是用晚膳的时候了,皇太极总是和小八在一起的。所以福临根本不用多想,便去了索伦图的院子。
一进院儿,便见着皇太极和索伦图,还有巴尔堪和胡世诚,以及陈敬围着桌儿正在吃火锅。还有许多人一边伺候。福临看到竟有荤菜惊吓到了。皇太极侧身招手,笑着说:“这是素菜做的,你既来了也一起用吧。”
福临瞧那座儿的排次,默默地走了过去,在最末一位坐了下来。皇太极斜了一眼,巴尔堪和胡世诚忙谦让过了,让他靠在索伦图的左边。福临说这样方便,添副碗筷便是了。
众人顿时都有所触动。皇太极低头默了一会儿,指了指身边道:“添在这里吧。”
福临便是要提醒众人他的地位已是变了,而且亦不是不得宠爱的。见状一喜却强装着担忧的踱了过去,忐忑道:“儿子打扰了。”
“坐吧。”皇太极想起福临为着小八挺身而出的事情,自是觉得他谦让得太过了,忙说:“本该叫你过来的。以为你睡下了。”
福临将议策交给皇太极身边的乌泰,才敢坐了下来,而且很乖觉地不提俗事。只说佛理。皇太极笑了笑,赞许道:“你于佛法上领悟得这许多,可见心性又越发纯净了,这是好事呢。只是凡事不必太过沉迷,你亦要记得的。”
福临应了声,转眸去看陈敬。他实是没有想到陈敬居然也有资格坐在这里。可见必是助了皇太极的,因想起信鸽之事,便有些不豫。
皇太极摸了摸他的肩,解释道:“陈家对待信鸽倒是很有法子,天地会布下的网很快便能拆解。”
原来,皇太极与陈敬是在信鸽身上动脑筋。由信义和尚之前利用信鸽传递消息的事情想到了别处。既是有这么便利的法子,天地会自然不会只行使于山西,他们便是由查找信鸽的种类,发源之处,以及配伺方法,配伺人等多处着手来探寻天地会的所在。这些信鸽既是天地会的“信使”,亦可作为朝廷的“线人”。
福临听了,顿时便觉心头一热。陈敬竟是这般出色,他真是嫉妒极了。这样的人材,也难怪要讨皇太极喜欢的。纵使之前陈家跟乱党有过牵扯,凭这样的功劳也能洗刷。
皇太极确是对陈敬青眼相加,望了望胡世诚,便又朗声:“朕记得世诚你家中还有一个婶婶和侄孙女,可是这样的?子端是个好青年,朕便做主教他与你胡家结亲。郎才女貌正是良缘。日后得了便宜,也好教你们抬旗。”
陈敬只想解救全家,没想到皇太极会有这样的赏赐,惊得手一抖忙去扶酒杯。
胡世诚却是有些不明白,后来听明了陈敬的字便是子端,忙起身道:“微臣领旨。”
而陈敬,因错过了一时,便不能再拒绝了。略含惊恐地也站了起来,言不由衷地回道:“草民谢恩。”
福临在一边听着,却是恼羞成怒得握紧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