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里图一带有许多小的湖泊,常有大雾,这一天的雾更是格外的大,太阳出来好半天了,一直未散。趁着大雾,八旗兵对托里克图完成了包围。
巳时过了一半,大雾才渐渐散去。察哈尔人发现雾气缭绕中,有旌旗飘舞,营寨相连。
草原同海上一样,时常出现海市蜃楼的奇观,一些士兵见状高兴地喊道:“看呐,鬼影。”
众人顺着这几个士兵所指方向看去,果然是空中鬼影,不禁欢呼起来。
一个老兵看了半天,大声骂道:“别他娘的叫唤了,是八旗兵,咱们被包围了。”
一位士兵笑道:“胡说八道,这里哪来的八旗兵?”
那老兵气得破口大骂:“你他娘的醒醒吧,没闻到烤肉的香味?”
被老兵一提醒,众人忙深深吸了口气,一品顿时吓坏了:真的是肉香!
坏了,咱们真的被包围了!一众察哈尔兵人人惊惧。越来越多的察哈尔人发现了将他们包围的八旗兵,一下子全乱了,整个营中到处都是惊叫声。
“不好了,女真人把咱们给包围了!”有侍卫反应过来第一个跑过去向额哲报信。
额哲从大帐中闻报跑了出来,只见八旗兵已将托里图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额哲顿时慌了神,他冲左右骂道:“你们这些废物,这么多金兵围上来,竟一点没察觉?光睡觉了?”
这时,帐外有人大声喊道:“额哲,我是你舅舅南褚,大金国统兵大将军多尔衮现就在这里,要见你和你母亲。”
额哲顺声望去,模模糊糊的,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他惊喜地喊了起来:“南褚舅舅,真的是南褚舅舅!快,快,请舅舅进来。”
南褚是随昂坤杜一起投奔的后金,不知是谁将南褚来了的消息告诉了苏泰,苏泰早以为自己这个亲弟弟已经死在乱兵之中,哪里知道他竟然还活着。激动万分,跌跌撞撞地从帐中跑出来,边跑边喊道:“南褚,是南褚吗?”
南褚这时已来到帐前,他也激动的叫道:“姐姐,是我,我是南褚。”姐弟二人在他乡相逢,不禁抱头大哭。
哭了一会,南褚站起来指着身后一员年轻的将领说道:“姐姐,这位是大金国统兵大将军多尔衮。”
多尔衮?!
苏泰一惊,这才注意到南禇身后有个年轻的金将,她仔细观看,见多尔衮十分的年轻,虽长相并不英俊,但却胜在一脸微笑,比起他那个胖得跟头猪似的哥哥皇太极相比,当真是好看几倍,顿生好感,但仍心怀警惕,见女真人没有大举进攻,这才心下稍安,她冲多尔衮行了半礼,冷冷道:“不知大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将军见谅。”
多尔衮右手抚胸,回礼道:“多尔衮拜见太后。”
“不敢当,不敢当,额哲,还不快拜见大将军。”苏泰自知自己以前是可当得这太后之称,现在却绝对当不得了。她示意儿子向多尔衮见礼,心里猜测多尔衮此行八成是来劝降的。
额哲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并不愿上前与多尔衮见礼,多尔衮却是十分主动,上前与额哲行了抱见礼。额哲不情不愿的与他行礼后,向后退了两步,呆在母亲苏泰太后的身边。
“请大将军帐中坐。”
来者是客,金兵又未攻打,苏泰便请多尔衮入帐。多尔衮进入帐中坐下,再一次右手抚胸拜道:“汗王闻听太后和额哲贝勒东归,便立即派我等前来相迎,本将军替汗王问候太后和贝勒。”
听了他这话,闻讯赶来的鄂朵斯和脱脱罗脸上顿时露出不快,暗道多尔衮一个金国娃娃,竟敢称呼我家少主为贝勒,岂有此理!
但额哲和苏泰却没有什么不满之色,尤其苏泰脸上更有几分期盼之色,鄂朵斯知道不妙,便悄声对脱脱罗道:“竖子不可辅也,你在这与他们周旋,我去帐外调几个人来。”
脱脱罗微一点头,鄂朵斯借口有贵客来当准备酒水款待出了大帐。
多尔衮年幸存鄂朵斯出帐,知道他想干什么,心中冷笑,嘴里却说道:“太后、额哲贝勒一路从青海走来,十分艰辛,本将军特备羊十只,酒五坛,以示慰问。”
闻言,南褚忙一摆手,随他们来的几名金兵立即将礼物抬了进来。
苏泰太后一想起青海流亡的日子就浑身发抖,见多尔衮并没有相逼之语,还带来了礼物,心下暖和,已是打定主意要归金了。她流着泪道:“承蒙大将军馈赠,哀家与额哲在这里谢过了。”
囊囊太后的离去让额哲已经没有了什么雄心壮志,颠沛流离的日子对他而言也实在是苦,便问道:“大将军此番前来,将何以教我?”
多尔衮笑道:“女真与蒙古衣同服,信同教,女真即蒙古,蒙古即女真,双方历代姻亲,已成一体。如今蒙古各部均已归金,中原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请太后和额哲尽早决断,结束这颠沛流离之苦。”
额哲听后低着头,没有立即表态。苏泰太后则是目光闪烁,心下已然决定了。
脱脱罗知道不好,唯恐苏泰答应投金,便喝斥多尔衮道:“住口,我察哈尔乃成吉思汗之嫡传,天潢贵胄,你们女真算个什么东西。我蒙古人历来恩仇分明,你们夺走了我们的部众,抢走了我们的牛羊,占领了我们的草原,逼得我们大汗流亡青海,客死他乡,吾蒙古与你们女真誓不两立,不共戴天,想让我们归降,办不到!”
听了脱脱罗这番话,南褚也是大怒,一心维护主子,起身便骂道:“脱脱罗,你这个老不死的,竟敢辱骂我大金国的大将军,你活得不耐烦了。”
多尔衮正襟端坐,脸上看不出喜怒之色,对脱脱罗道:“老大人此言差矣,我大金与察哈尔何来的不共戴天?与察哈尔不共戴天者非我大金,乃明国也。昔成吉思汗、忽必烈、窝阔台大帝横扫中原,一统天下,何其雄也。然明朱元璋兴起,大元败北,被朱元璋赶回了大漠,明国才与察哈尔不共戴天。将军不思为祖宗报仇雪耻,相反以我大金为敌,请问大人,你这是什么恩仇分明?”
“一派胡言!”
脱脱罗一时被多尔衮驳得语塞,不知道如何驳他,只能瞪着眼睛望着他,嘴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多尔衮占了上风,心下自得,嘴上继续说道:“林丹汗客死他乡,非我大金之过,乃其自身之过也。想当年,察哈尔崛起于千里草原,远近各部无不仰视,以为蒙古中兴有望矣。然而,林丹汗虽有善始,却不能善终,国力稍强后便生骄奢之心……”
听到这里,脱脱罗忍不住打断道:“我家大汗岂是你这小儿可以妄言的!”
多尔衮却表现得十分有耐心,他不紧不慢,面带微笑道:“老大人请不要动怒,要想弄清我大金与察哈尔之间的恩怨,难免要涉及一些往事,还请见谅。老大人,本将军有个问题,想请教于大人,不知大人肯赐教否?”
脱脱罗哼了一声:“随你。”
“那好,请问,本将军以身上这副银甲,换你一千匹马,如何?”说完,多尔衮朝身上所穿银甲指了指。
脱脱罗不知多尔衮要干什么,但一幅甲换一千匹马,这买卖无论如何也是不划算的,他当即反驳道:“岂有此理?你就是金甲也不值一千匹马。”
多尔衮摇头笑道:“如果本将军没记错的话,十六年前,正是你脱脱罗奉林丹汗之命,以一副铁甲强换了阿禄部的五百匹马。”
脱脱罗这才意识道上了多尔衮的圈套,气得满脸通红。
多尔衮却仍然从容说道:“人有宝马,林丹汗强取之,人有神鹰,林丹汗强夺之,至于美女、财物更是恣意豪夺,如此对待部众,能不众叛亲离吗?所以先是科尔沁,然后是漠南喀尔喀五部,接着又是鄂尔多斯等陆续投奔了我大金。林丹汗却不知悔悟,坚持与我大金为敌,我攻广宁,林丹汗发兵助明守广宁;我攻宁远,林丹汗又出兵助明守宁远。以至宁远一战,我先汗为南蛮重炮击伤。追究起来,我先汗之死,林丹汗难辞其咎,此亦深仇大恨也。我家汗王宽怀仁厚,既往不咎,知道尔等处境艰难,特派我等不远千里前来迎接,希望尔等能尽释前嫌,不要纠缠陈年旧帐。”
多尔衮洋洋洒洒一番道理说下来,脱脱罗已被驳得哑口无言,呆坐在下面不再吭声。
多尔衮趁热打铁又对苏泰道:“苏泰太后,这是囊囊太后捎给您的信,请太后一阅。”
苏泰急切地问道:“囊囊太后现在哪里?”
多尔衮道:“已归顺大金,如今正在赴盛京的路上。”
苏泰听后没有吭声,拆开信,边看边流泪:“既然如此,额哲,我们也归金吧。”
一听苏泰要归金,脱脱罗情急之下哭喊道:“太后,我们决不能归金啊,先汗临终有言,察哈尔与女真不共戴天,若是归金,将来有何面目见先汗于地下?”
苏泰也急了,怒道:“你是开国老臣,应该比其他人更通晓事理,如今察哈尔部大都已归金,就剩我们这一千余户,如不归金,还葬身大漠不成?”
“玉玺尚在我们手中,只要是玉玺在,我察哈尔迟早有一天会东山再起,太后,难道你真的心甘情愿将察哈尔拱手让给草原的仇人吗?”脱脱罗苦苦相劝。
南褚在旁听了着急,急欲在主子多尔衮面前立功,上前就骂道:“你这个老杂毛,也不睁眼看看,托里图这弹丸之地,被围得铁桶一般,区区一千户老弱病残,交起手来,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你还想东山再起?真是做他娘的白日狗屁梦!”
骂完,猛然的转身问帐下的其他察哈尔将士:“太后决定归金了,难道你们还要与大金做对,白白送死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沉默片刻后,齐声向苏泰和额哲道:“我等赞同太后归金。”
众人愿降,多尔衮大松口气,看了眼南禇,暗道此乃好奴才。额哲见状也是下了决心,他对多尔衮道:“大将军,我与母后立即清点人马、册簿、珠宝,明天一早便带着传国玉玺归顺。”又转首喝斥脱脱罗:“母后和我都已决定降金了,你就不要再生他念,我意已决,违令者,军法从事。”
脱脱罗希望尽去,不由放声大哭:“先汗,老臣不能辅佐少主重振察哈尔雄风,辜负了您的重托啊。”哭完,面向林丹汗死去的青海方向跪拜道:“先汗,少主子就要归金了,元亡矣!既然不能光复祖业,老臣还有什么脸苟活世上,先汗,老臣随您去了。”说完抽出腰刀,双手抓住刀柄,刺向心窝,当即倒地身亡。
帐中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脱脱罗会自尽,额哲长叹了一口气,挥手道:“抬下去,找个地方葬了吧。”
望着抬出去的脱脱罗尸体,多尔衮却是敬佩起来:这等尽忠主子而死的奴才,放在大金也是受人敬重的。
鄂朵斯出去后,将手下四十余名亲兵召至身旁,对他们道:“我看太后和额哲执意要降金,先汗临终遗言犹在耳边,他们娘俩便敢公开背叛,此大逆不道也,先汗在天之灵绝不会放过他们。”
一众亲兵都是跟随鄂朵斯十多年的亲信,闻言都道:“大人,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金兵来的目的无非是想得到玉玺,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一会,我到大帐那去,你们看我的手势,我要是向帐中一指,你们便立刻冲进去,一起大喊:金兵劫持太后和额哲了,大家快来救驾。混乱中,你们十五个人驾着少主便走。”鄂朵斯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有亲信问:“少主要是不走呢?”
鄂朵斯咬牙道:“少主要是不走,就蒙他的脑袋,抬也要把他抬走。不过记住,可不能伤了少主。”
“是,大人放心。”亲兵们答道。
鄂朵斯又吩咐:“剩下的人跟着我,围杀多尔衮,杀了多尔衮,金兵必乱,咱们趁乱冲出包围,直奔漠北,只要玉玺在,少主子在,我察哈尔就有重新崛起的一天,到那时你们就都是重整山河的大功臣。”
这时却有一不识趣的问道:“那太后怎么办?”
提起这个女人,鄂朵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不管她,坏就坏在这个女人身上。”
准备完毕后,鄂朵斯带着两坛酒来到太后大帐前,却正看到脱脱罗自尽,知道自己来晚了,当即就喊了起来:“金兵劫持太后和额哲了,大家快来救驾。”
亲兵们一见鄂朵斯喊上了,便鼓噪而起:“金兵劫持太后了,金兵劫持少主子了,快来救驾呀!”
一些士兵不明真相,跟着这些亲兵们就冲进了大帐。
帐中的人愣住了,怎么回事?没有谁劫持太后和少主子啊。额哲大声喝道:“退出去,都给我退出去,没有谁劫持太后,大家不要上当,不要乱。”
鄂朵斯等人就像没听到一样,直奔多尔衮。多尔衮也是一惊,迅速抽刀在手。身边的几名亲信戈什哈也都拔刀护卫。
突然,大帐外喊杀声如潮般涌起,震得整个托里图大地发颤,鄂朵斯等人呆在那里,全都朝帐外看去,一时忘记诛杀多尔衮。
不一会,帐外的喊杀声停下了。多尔衮趁鄂朵斯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他一声断喝:“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找死吗?托里图已被团团包围,就是一只蚊子也休想飞出去,只要本将军一声令下,这里立刻就会夷为平地,你们是想救主子,还是想害主子?”
额哲也忙喝道:“跪下,都给我跪下。”
摄于外面的金兵和少主的权威,追随鄂朵斯的士兵们相继跪倒。
鄂朵斯知道大势已去,老泪纵横瘫坐在地。额哲不忍伤这老臣,叹口气对他道:“鄂朵斯,念你是老臣,我不杀你,你走吧,带上你想带的东西,远远地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鄂朵斯拿袖子抹了把眼泪,上前抱住额哲的大腿,叫了声:“少主子。”
“你走!”额哲已是一心归金,不愿节外生枝,只想鄂朵斯赶紧离开。
鄂朵斯无奈,只能重一跺脚,哭道:“老臣走了,太后、少主,多保重。”说完掉头出帐,帐内有十几个亲信见了,犹豫一下,也都跟着出了帐。
出帐之后,鄂朵斯担心多尔衮会派人杀自己,便只带了自己的族人和亲信三百多人快速离开,看在额哲的面子上,又想不过一个老奴才没什么大不了,多尔衮便未派人予以拦截,反要岳托给他们些粮食。
叛乱平息,两个老臣一死一走,苏泰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当即让额哲献出玉玺,造册清点后随多尔衮一起去盛京。
鄂朵斯带着族人亲信一口气跑出数十公里后,众人才下马喘息。儿子巴图问鄂朵斯要往哪里去,是投漠北的喀尔喀还是往漠西去,又或是到青海。
鄂朵斯考虑良久后,方恨恨咬牙,一指南方:“我们去投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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