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以后,西北、中原灾情更甚。
六年,全陕旱蝗,耀州、澄城县一带,百姓死亡过半。地方报,百姓争食山中的蓬草,蓬草吃完,剥树皮吃,树皮吃完,只能吃观音土,最后腹胀而死。有蝗旱,人相食,草木俱尽,土寇并起,南北俱大荒……死人弃孩,盈河塞路。
家在河南的前兵部尚书吕维祺也上书朝廷:“盖数年来,臣乡无岁不苦荒,无月不苦兵,无日不苦挽输。庚午(崇祯三年)旱;辛未旱;壬申大旱。野无青草,十室九空。……村无吠犬,尚敲催征之门;树有啼鹃,尽洒鞭扑之血。黄埃赤地,乡乡几断人烟;白骨青磷,夜夜似闻鬼哭。欲使穷民之不化为盗,不可得也”。旱灾又引起蝗灾,使得灾情更加扩大。
京师,崇祯闻大灾如此,当殿泣声。
京师流言,当此景象为末世之兆。
......
旅顺口,将登州送来的最新邸报看完之后,大勇望着大海那边长长的叹了口气。
“豪格继位之后改天聪七年为崇德元年,也没有弃守沈阳的打算,而是重整土木准备重建沈阳城。另外,派往沈阳的探子还探得豪格准备登基称帝,听说连国号都选好了。”吴赫寅低声的禀报着探子从沈阳发回的情报。
大勇听后头也不回说了句:“可是大清么?”
“大帅如何知道?”吴赫寅吃了一惊,豪格要改后金为大清的情报他是刚刚收到的,怎的大帅却先知道了呢?难道除了军情司外另有秘谍存在?
施大勇没有回答吴赫寅这个问题,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大海对面。
海水很平静,波浪发着金色的光芒,耀得人眼很是不舒服。
吴赫寅不敢打扰施大勇,小心翼翼的站在那,心下揣磨施大勇望着海那边到底在想什么。
许久,大勇方收回远望的目光,转身看了吴赫寅一眼:“朝廷又派人来了吗?”
吴赫寅忙道:“人已经到登州了,听说这次来得是司礼监的人,比先前那几位身份要高得多。”
“管他来得是谁,叫李大山先拖着吧。”
“大帅,天子的中使可是来了数拨了,朝中已经对大帅迟迟不觐见生了疑心,可是有人说大帅无君无父了,听说天子也曾说过自己...”吴赫寅犹豫着不敢说。
“什么?”
“天子说自己看...看错了人...”
“天子还年轻,很多事情他看不透,也看不明白,不是我施大勇不愿进京,实在是...唉...”大勇又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进京报捷奏功,可是他很怕此去再也不能回来,因为他做了太多惹人诟病的事。
见大勇如此,吴赫寅劝道:“大帅老这么拖着不进京也不是回事,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可是三人成虎也不能不防啊。自古忠臣良将受朝堂之害的事情可是数不胜数。”
“说我施大勇跋扈,说我脑后有反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吴赫寅忙道:“小的只是怕大帅声名有损,其他的倒是不怕的。”
“对了,洪太真是病死的?”大勇说起了另一件事。
“听说在口外就开始流鼻血,千里回援,见了沈阳城那惨状,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撑了没几天就死了。”有关洪太死因,军情司的探子多少也查出来些。
“原来是失血过多死的。”大勇笑了笑,洪太好像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吧,什么多尔衮弑兄纯属无稽之谈。一个每天都要流一大盆血的人能活几天?
大勇忽然问吴赫寅:“朝廷想必已经知道洪太去世的消息,你说朝廷会怎么看这件事?”
“自然是高兴的...”吴赫寅正说着,却看大勇的眼神似乎不对,遂闭嘴不语。
“听说老奴哈赤是死在袁崇焕之手?”大勇意味深长的说了这句话。
“老奴宁远中炮一说经不住推敲,哪有人中炮之后还能再打仗的,何况是隔了几个月才死,小的以为这事多半是袁崇焕往脸上贴金呢。”老奴到底如何死的,吴赫寅这等低级笔贴式自然无从知晓,但他却是知道老奴自宁远回来后又去打了蒙古,所以他根本不信什么袁崇焕打死老奴的传说。
大勇却道:“真亦如何,假亦如何,真亦假时假亦真。这世上的事就怕人一张嘴啊。”
“大帅的意思是?”吴赫寅糊涂了,不知道施大勇什么意思。
“你的军情司成立也有两月了,这军情司的任务可不是剌探军情这么简单,有时候,你们也要搞搞宣传。须知,人嘴也能杀人,有时更胜千军万马。”
“宣传?”吴赫寅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一头雾水,“何谓宣传?”
“就是让天下人相信从我们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件事。”
“小的明白了,大帅的意思是要将洪太之死归在咱们名下?”
“聪明,眼下我就是要天下人相信洪太是死在我之手!不但天下人要相信,天子更要相信!”
“可洪太之死东虏并未隐瞒,如何归于大帅之功呢?”
“东虏说洪太是病死,难道洪太真就是病死的吗?难道敌人说的话比我们说的话还值得让百姓们相信吗?”
“小的知道如何做了,请大帅放心,小的一定让天下人相信洪太是死在大帅之手!”
“很好,好好做,本帅不会亏待你。”
“对了,大帅,听说五省总督陈奇瑜要合围流贼,各路官兵调集了十几万,声势颇大,若是成功,大明可真是太平了。”
“太平?”大勇摇了摇头,“陈奇瑜不会成功的。”
...........
陕西,陈奇瑜就任总督后大小二十余仗,仗仗皆胜,然贼越是越剿越多,眼看流贼四处逃窜,陈奇瑜召集麾下巡抚、总兵会于西安,会后调集十五万大军自陕西、湖北、河南而出,意欲合围流贼,一战而定。
闯王高迎祥听说五省总督陈奇瑜正调集各路十几万大军四面合围,知道众寡悬殊,不敢硬拼,召集八大王张献忠、蝎子块、张妙手、李自成等人商议如何突围。
李自成这两年战功赫赫,南渡黄河,他率军攻破渑池,收服了顾君恩的部众,人手虽说不多,可顾君恩出身秀才,颇有谋略,李自成一见倾心,以为军师,参与机要。
接闯王手令,李自成遂与顾君恩前往大会,尚未走进议事厅,却听里面已吵作一团。
原来八大王张献忠在会上力主入川,而蝎子块、张妙手等人则吵嚷着躲进商洛以避官兵。
李自成这两年虽崛起,但在三十六营中却仍无地位,见众首领争吵便悄悄进來坐在一旁静听。
过了大半个时辰,高迎祥见张献忠他们兀自争吵不休,一无定论,心中烦闷,起身喝道:“大伙儿在这里费着口舌,可官军却不等咱们,再这样吵下去,济得了什么事。”说完,目光看向李自成,问道:“你怎的一声不吭?噫!你身边这位儒士还沒请教高姓大名。”
高迎祥见顾君恩三十几岁的年纪,一身儒服,颌下飘着稀疏的长须,举止颇为儒雅,顿生好感,大起惺惺相惜之意。
李自成一扯顾君恩,说道:“这位是我新结识的军师顾君恩,是入过县学的秀才。快见过闯王!”
高迎祥不等顾君恩施礼,忙拱手道:“咱们都进过学,就作个揖吧!”
顾君恩执意不肯,说道:“自古尊卑有序,不可乱了。”跪下便拜。
张献忠在边上见了笑道:“你们这酸腐的两个老秀才,刀都要架到脖子上了,还这般瞎讲究!”
顾君恩团团作揖,与大伙见了礼,才应道:“八大王说得不差,百无一用是书生么!不过方才听了大伙儿言语,学生却以为不可。八大王说入川,其实欠妥。”
一个才入伙的秀才敢质疑自己,张献忠顿时来了火气,圆睁着两眼,瞪着顾君恩道:“有什么不妥?你倒是给俺说出个头道来,说不出来俺要你好看!”
顾君恩没有被张献忠吓住,而是环顾众人一眼后,侃侃而论,他道:“咱们处在郧阳,四通八达,本有不少出路可走。往东北可通河南之淅川、内乡,往西北可通陕西之平利、兴安、洵阳、山阳,往西南可通四川之大昌等地,往正南可通湖广之荆门、远安、夷陵,往东南可由汉水直赴襄阳。眼下陈奇瑜在正西、西北、东北、东南布有重兵,惟独在西南网开一面,他想做什么?”
不等众人回答,他自顾接着说道:“他意在将咱们赶入四川。不错,四川自古就是天府之土,可别忘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川兵据险死守,陈奇瑜遣精兵追杀,咱们腹背受敌,实在危险之极。即便拼死杀进四川,那里山岚瘴气,咱们祖居北方,水土不服,这样消耗几年,不用官军围剿,咱们就自生自灭了。”
“好阴狠的一条毒计!”众人听得大惊失色,高迎祥更是一凛,他本来还是倾向张献忠入川的计议的,现在看来,却是好一条毒计!
张献忠也是聪明人,顿时也明白陈奇瑜在西南留口子所为何意,搓着一双大手急道:“那、那往哪里好?”
顾君恩目光灼灼道:“只有杀回陕西一条路可走。”
蝎子块不解道:“西北有练国事阻截,怎么过得去?”
“兵者,诡道也……”
顾君恩想到面前的人多是些大字不识的粗汉子,忙改口道:“练国事不甚知兵,他一來必以为咱们不会返回陕西,二來他自恃身后有洪承畴,虽拥重兵,也必大意。再说西北方向山岭连绵,他哪能面面俱到,沒有丝毫纰漏呢?咱们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等官军明白过來,咱们已逃出围堵,在陕西杀了回马枪。”
高迎祥忧虑道:“那洪承畴极会用兵,不容小觑,你想必沒与他打过交道,不甚了了。”
李自成道:“洪承畴刚刚遭贬,他心里正不好受呢!未必肯出死力。到了陕西,咱们人地两熟,钻进山沟儿与官军绕圈子,他们人再多也奈何不了咱们!”
高迎祥环视一下,见众人再不反对,说道:“兵分势孤,容易给官军各个击破。咱们五路人马一起动手,向西北撕开个口子,回陕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