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松山大捷”在北京城的反应远不及当年的“宁远大捷”来的轰动,虽说所斩首级相差无几,但施大勇可没有“重创奴酋”这等大功绩,再者当年乃奴酋努尔哈赤亲率数万大军猛攻宁远一座孤城,单声势就比大凌河城下碰上的几千建奴要吓人的多。
再加上之前朝廷诸位大人们以为宁远必失,建奴必定长驱直入进逼山海关,京师已经戒严了,命各地勤王的圣旨也都用了印,不想袁崇焕却奇迹的保住了宁远城,让上上下下都长松了口气。虽说代价大了点,觉华岛的上万军民被建奴屠戮一尽,但怎么说,奴酋也是匆匆撤兵了。这奴酋撤兵,山海关便无虞,山海关没有危险,京师自然也就安全了,如此一来,怎么不算是大捷!
因此上上下下都对宁远大捷予以了充分肯定,当时,真正是朝野轰动,人人惊喜,众口皆赞那袁崇焕乃不可世出之良将,大明关外的擎天之柱,平辽复辽指日可待。
就连一向最见不得旁人立功的御史言官们也集体转了向,向天启皇上夸赞袁崇焕的奏疏真是跟雪片一样飞进大内,当然,每道奏疏上无一例外的指明了宁远大捷最大的功臣乃天子近侍——九千岁魏公公也!
虚惊一场的魏公公更是不会放过这等扬名之举,于是乎,朝野上下一齐开动,这“宁远大捷”想不大捷也不成了,那袁崇焕想不出风头也不行。
而发生在大凌河城下这场战斗完全是场遭遇战,远不及宁远大战那般吸引人眼球,事先根本没有人知道会有这场战斗。你叫朝廷的官员们怎能生出切肤之感,认为这真是场可以媲美宁远之战的大捷呢?
当然,祖大寿能率部打出斩首两百有余的战果来,确是让人振奋,毕竟打建奴作乱起,一战能斩杀如此之多的敌兵首级也是少数了,但在朝官们看来,这松山之战不管你辽东方面如何自夸,到朝廷这也只能用一句“将帅齐心,上下协力,致有此大胜”来定语了,不可能如当年一般大肆宣传的。
这也不能怪京师里的官员们如此看“松山大捷”,说起这场战斗对大明、对皇上、对他们有什么重大意义,好像还真没有。
一没有斩将夺旗,二没有收复失地,三也没有聚歼来犯建奴,不管怎么看,将之称为如宁远那般大捷,好像是有点太抬高了。
把官员们的看法先放在一边,你就说民间吧,这百姓们一听是大捷肯定高兴,可再一问杀了多少鞑子,人怎么回答。你若回答是北虏加东虏才两百有余,那百姓还不骂娘:“这什么狗屁大捷?才杀了两百个鞑子你就敢称大捷,这带兵的也太他娘的往脸上贴金了吧?想当年万历爷在时,咱大明在朝鲜杀了十几万倭寇,这大军班师归朝都没用大捷,现在倒好,砍了两百个脑袋就敢称大捷,难不成咱大明现在真的一日不如一日了吗?”
那宁远之战虽说斩首甚少,但毕竟奴酋的确是领着大军而来,不比松山这仗只对上了建奴镶黄、镶红两旗两个牛录,再加上祖大寿所说的正蓝旗精锐,也不过四五千号人,声势真的没法比,这大捷真的没法称。
当日祖大寿和丘禾嘉派往京师报捷的快马是直奔的会极门,目标很明确——直奔皇上去的,而内阁直到第二天司礼监来人告知才知晓。
不说首辅周延儒心中对祖丘二人越过自己是否有不满,单兵部这边对辽东办事不按章程来还是颇有不满的,尚书梁廷栋当时脸可是冷下来的。
倒是言官们却和崇祯皇帝一样兴奋,两年前建奴在京畿横冲直撞,如入无人的凶煞模样还让他们记忆犹新着呢,这两年关外虽没有什么大战事,但是建奴又攻朝鲜又打蒙古的,闹得是不亦乐乎,大明却是束手无策,实在是有些丢人。
现在好了,总算是打了一仗,兵部验过首级了,都是实打实的鞑子,怎么不叫人高兴?
礼部给事中王化第一个上疏称赞此次辽东大捷,尔后又有刑部都给事郑泰、给事中周年等人上疏跟随,随后各科给事中都纷纷上疏,都察院的更是来劲,那辽东巡抚丘禾嘉可是他们的同僚,又是个老好人,他们这做同僚的岂能不帮衬一下!
一时间,言官们都行动起来,为这“松山大捷”摇旗叫好,但是所有的奏疏却无一例外全被内阁压了下来。
压下言官奏疏不是首辅周延儒的意思,而是次辅温体仁的意思。
据说在接到礼科给事中王化的上疏后,温体仁便对周延儒说道:“不止此疏,接下不管何人上疏为松山之战叫好,内阁皆应压下不递。”
听了这话,周延儒自然奇怪:“这是为何?兵部已验过首级,都是真鞑子无误,既然是胜仗,自然要多加称颂,一来振奋人心,二来以慰辽东将士,三来也让皇上高兴,这等好事,可遇不可求,何以长卿却要压下呢?”
温体仁笑了笑,摇头道:“辽事自万历年起,便是噩耗多于喜讯,失地失人举不胜数,朝廷耗巨资养兵,兵却不知奋勇,以致崇祯二年巨变。今孙承宗主辽事,倡言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徐徐恢复。大凌河城五月始修,前后已经三次,每次修筑,建奴必举兵来毁,以我看,这次亦不能免,只怕建奴大军旬日便会奔大凌河而来。若此时我们大张旗鼓宣传这松山大捷,试问,若祖大寿不敌建奴大军,内阁又要如何善后?”
“这…”周延儒陷入沉默。
“皇上年轻气盛,初闻捷讯,自然喜出望外,但若这噩耗随之而来,只怕...”
只怕什么,温体仁没有说。
周延儒自然明白温体仁想说什么,微一点头:“那依长卿看,内阁如何处置才能两方都交待过去?”
温体仁笑道:“内阁也无须动作,皇上许下的封赏自然照发,但也仅此而已,这事便如没有发生最好。言官们闹也好,不闹也好,咱们就当没有听见。照我说,首辅还是想一想何人能替孙承宗的好。”
嗯?
闻言,周延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旋即故作悲痛,沉声道:“但愿祖大寿不负皇命,辽事不能再有失了,若真如长卿所言,我这首辅只怕也要受累了。”
听了周延儒这话,温体仁故作随意的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