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六月二十一日,后金天聪汗皇太极亲领正黄、镶黄两旗并汉军五千出沈阳,至广宁,于新辽河驻扎三日后,六月二十七日,汗帐至义州。
同日,大贝勒代善率正红、正白、镶白三旗与蒙古诸部会于旧辽河,扎营十里,旌旗招展,四方部族纷纷来投。二十八日,代善部四万满蒙骑兵声东击西,折向突然南下,兵锋直指锦州方向。
汗帐至义州时,三贝勒莽古尔泰携同胞弟十贝勒德类格、十二贝勒阿济格出城十里跪迎天聪汗。
至此,小小义州云集后金大军,计有正黄、镶黄、正蓝、镶红、镶蓝五旗兵五万六千人,汉奴夫子不计其数。
一入义州城,皇太极未作休息,即令军议,各旗牛录以上将校皆要入议,随汗帐至汉官等随帐待询。
随行而来诸贝勒对汗王方到义州就要军议不解,但汗王有令,谁也不敢问个为什么,老老实实的入帐军议。
…………
“臣等已遵汗王令,将大凌河城情况查探清楚,城内计有祖大寿辽东兵一万五千人,筑城民夫一万两千人,另有八千汉民。锦州城内甚是空虚,经略孙承宗新调山海关总兵宋伟、宁远总兵吴襄等部六千兵驻守,巡抚丘禾嘉两年前曾与二贝勒在永平接过手,此人崇祯元年被举……”
莽古尔泰正滔滔不绝说着打探出的明军情报,不想皇太极却突然微一抬手,止住了他,尔后开口问了句:“本汗叫图赉领着一牛录随三哥同来义州,不知这奴才现在何处,为何不见他来军议?”
莽古尔泰正要说那奴才被绑在营中,同胞弟十贝勒德格类却抢先禀道:“回汗王,图赉那奴才不遵汗王军令,擅自领兵和明军接战,臣弟已着人将他绑了押在营中,因是汗王的人,臣弟与三哥不敢擅自处置。汗王既然来了,臣弟这便把奴才交给汗王惩治。”说完故作不经心的瞥了眼莽古尔泰。
“犯了军令?”
图赉的事,皇太极早得了阿济格密报,这会却是故作糊涂,问莽古尔泰:“三哥,既是奴才犯了军令,怎的却不见你军报中提及?”
“臣想着汗王反正要来,便没上报。”莽古尔泰回答的很是实诚,他没往沈阳报的原因就是皇太极要来,既然人反正要来,多此一举做什么。
他这回答却叫身边的德格类听得脸色大变:什么,莽古尔泰没往沈阳报!他这是糊涂了么!
一边的阿济格神情不变,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倒是济尔哈郎心颤了一下,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莽古尔泰。杜度、岳托、塔拜等随汗帐来的小贝勒们则是没有多想,一个个恭敬的站在那里看着皇太极。
帐内各旗的甲喇额真、牛录额真有数十员,另有一帮汉人降将,闲散的汉官站在后面,眼下是汗王和三贝勒的对答,没人敢插嘴。
什么叫本汗反正要来,便不必上报!
皇太极心中暗恨,莽古尔泰越发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图赉是我亲领的奴才,纵是犯了军令,先夺了他的职便是,何以要当众绑了,这分明是一点颜面不给我留。临来之时,我可曾与你说图赉这牛录归你节制了!哼,我这三哥莫不是也要学阿敏般与我作对不成?
心中不满,脸上不动声色,肥大的屁股稍稍挪了挪,以让自己坐得更是舒适些。
开口道:“三哥,叫人把那奴才押过来,本汗要审问于他。”
“喳!”
莽古尔泰没说什么,转首对自己旗下的一个甲喇吩咐几句,那甲喇忙出了帐去提图赉来。
………
不多时,五花大绑的图赉便被推进了帐中,一见帐中这架势,图赉便知是汗王到了。
脸色一悲,“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匍匐向前进了几步,哀号起来:“汗王,汗王,奴才冤枉啊,奴才冤枉啊!...”
见了图赉这等模样,皇太极气不打一处来,重一拍面前的案桌,肥脸一怒,喝道:“你这奴才,叫喊得什么冤枉!”
“奴才...”
图赉本要说莽古尔泰擅绑自己,又强令自己撤兵,以致应胜而不胜,抬眼却见皇太极正一脸怒火的望着自己,不由一个寒颤,吓得只低声嘟囔两句“奴才”,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这奴才可知犯了何罪!”皇太极微哼一声,凌厉的眼神不仅落在图赉脸上,更扫在那帮贝勒身上。
瞥见汗王脸色极其阴冷,图赉心下更怕,不敢再喊冤,反而“叭叭叭”的磕了几个响头,连声说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不想汗王却是反问他一句:“你既知罪,那本汗问你,你可知犯的何罪?”
“这...奴才犯的是…”
这个问题把图赉难住了,他不知道是应该说自己犯的是不听汗王令,擅自与明军接战之罪,还是说他应胜而不胜,损兵折将之罪。
若是前者,他这罪倒也坐实,但却是能以打了胜仗来分过;若是后者,这罪便不在他身,而在莽古尔泰,若不是三贝勒强令他撤兵,他何以应胜而不胜,平白折了镶黄、镶红两百勇士性命。
图赉正想着到底要怎么说才能将自己的过错推得一干二净时,皇太极却“豁”的起身而立,不耐烦的指着他喝道:“混帐,你不知犯了什么,知的是什么罪?你是糊弄本汗吗!”
这话听着就厉害,图赉吓得结结巴巴便道:“汗王,奴才...奴才犯的是…犯的是…唉…汗王,奴才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三贝勒绑着奴才,奴才这冤枉啊!”
话音刚落,身子便被人重重的踹倒在地,耳畔响起一声怒喝:“好你个狗奴才,你还敢喊冤!”
图赉怕汗王,却是不怕莽古尔泰,当着汗王面被他踹了一脚,图赉十分的不甘,张嘴便说:“三贝勒,奴才是冤,若不是你强令奴才撤兵,奴才岂会应胜而不胜…”
见这奴才还敢顶嘴,莽古尔泰火大:“你还敢说!”抬手便要抽这奴才个嘴巴。没等他动手,身后皇太极的声音响了起来:“三哥,动的哪门子怒,你好歹也是我大金国的和顼贝勒,动手打这奴才,不嫌手脏得很么?”
皇太极的话,莽古尔泰不能不听,讪讪的放下手臂。他却没注意,同胞弟德格类的脸已是猪肝色了。
莽古尔泰当着自己的面动手打他图赉,皇太极心中怒火更盛,但他却掩饰得很好,知道现在还不是收拾莽古尔泰的时候。朝前走了几步,朝地上的图赉冷冷一笑:“朕问你,你那牛录战死将士尸骨可曾带回?”
图赉没料汗王竟然会回他这个事,急呛之下只能说道:“回汗王话,奴才本是要抢回儿郎尸骨,但三贝勒却把奴才给绑了,所以……”
没等他所以,皇太极的脸再次拉了下来,怒道:“你这奴才,将士们跟着你浴血奋战,战死在疆场,你竟弃他们尸骨不顾,致他们首级被明人割去报赏,你这心能安吗!”
说完视线突然移到了莽古尔泰身上,嘴中却是对着图赉在说:“古人讲马革裹尸,你却置他们不闻不顾,试问你这奴才良心何在!我大金自先汗起兵,便是上下同心,历来无有遗弃将士尸骨之事,你这奴才却做了这等令人痛心之事,该当何罪!”
图赉还没做出反应,莽古尔泰却是已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了,他算是听出来了,皇太极明着在骂图赉,暗里却不是在骂自己吗!
皇太极骂图赉弃了将士尸骨,可是下令撤兵的却是莽古尔泰,这弃尸的责任无论如何也是他莽古尔泰的,皇太极却当着莽古尔泰面怒骂图赉没有良心,这分明就是要莽古尔泰难堪。
大小贝勒们都不是傻瓜,早就明白皇太极到底在骂谁了,不禁都为莽古尔泰暗捏了一把汗。
济尔哈朗甚至在想皇太极是不是要如同处置阿敏一样处置莽古尔泰了。
皇太极倒没有再说什么指桑骂槐的话,气犹未尽的负手回到汗位,对图赉道:“你这奴才,做了这等禽兽之事,本汗不能饶你。本应一刀杀了你,但念在你父乃我大金开国功臣,本汗不想背上诛杀功臣之后的骂名,尔自即日起,交出牛录包衣,以后帐前听用吧。”
“奴才谢汗王不杀之恩!”
一听汗王不杀自己,只要交出牛录,图赉一颗心立即掉了下来,慌忙磕头谢恩,起身耷拉着脑袋缓缓退了出去。
帐中众贝勒八旗将校们以为汗王处置过图赉便要调兵遣将安排攻明之事了,不想汗王却突然不满的对莽古尔泰道:
“三哥,不是做弟弟的说你,图赉这奴才虽不听军令,擅自与明军交战,但既是打胜,你何以却糊涂要他撤兵呢?你知这一撤,不止将士尸骨不得回,那明军也要小瞧我大金了。”
“臣一心唯汗王之命是从!”
莽古尔泰明显对皇太极刚才的话记恨着,心中存着气,语气很生硬便说了句:“汗王明令不得与明军交战,臣自然一力奉行。若是汗王觉得臣哪里做错了,但责罚臣便是,臣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