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款?!”
董开国吃了一惊,这议款实际便是议和的意思,只是本朝那些大人们出于遮羞的原因,这才将议和说成议款。
去年袁崇焕被杀,一条罪名便是他与东虏私下议款,所以闻听张春竟然要自己转告皇上尽早与东虏议和,董开国自然是吃惊不小。
他想不到一个决意与建奴死战的统帅骨子里竟然是想和建奴议和的!
“张大人,议款之事如何能行,我大明怎能与反贼议款?”
董开国所说乃是朝中一致意见,自袁崇焕被杀后,这议和之事便成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概因本朝开国两百年来,天子守国门,不纳款,不议和,便是天子被掳,也是死战到底。
一个骨气,便是大明最真实的写照!
更何况东虏建奴不过我大明所养的走狗,试问,这人能与狗协商吗?
本能的,董开国连连摇头,下意识认为张春所说自己绝不能转告皇上。
董开国的反应在张春意料之中,他没有强行要求董开国一定替自己转告,而是和声对他说道:“皇上是尧舜之君,仁德泽于草木,爱将士犹如赤子。以今日形势而言,既要内剿流贼,又要外抗东虏,兵力财力两困,都不好办。如果议和可以成功,则辽饷可以不必再加,这财政自然可以缓解,朝廷不需用银子,自然不必强征百姓们,如此百姓便可以安息。民力养,则贼不生;贼不生,则国家必富强。假以时日,必能平定东虏。”
说完,语重心长又道:“昔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成霸业,今日我大朝何尝不能如此?本官知中使心中不愿,但请中使看在本官决死之意份上,能替本官将这些话原封不动转告皇上。”(作者注:大朝,即大明王朝)
言毕,突然郑重上前,对着董开国深深一拜,慌得董开国连忙去扶他,张春却是不动,而是诚恳的望着他,虽没有说话,但眼神却是那么让人难以拒绝。
董开国心中好不犹豫,半响,方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好,下官一定替大人转达皇上。”顿了一顿,又问:“却不知大人另外两件事是什么?”
见董开国答应自己转告皇上尽早议款,张春眉头一舒,续道:“这第二件事便是请皇上尽早择将才镇守辽东,以替祖大寿失于大凌河之局。”
这事自然要办,董开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答应下来。
“这第三件事嘛,却是本官家事,唉…”
张春似是在考虑说是不说,想了想,还是说道:“请中使转告皇上,若本官战死,请皇上不必下旨抚恤,但请皇上能够替我张家赎回家祖十亩地,以供我子孙耕种即可。”
听了这话,董开国一怔,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白发老头,张春未领大军出征前便是太仆寺少卿,却想不到都无能力赎回其家祖之地,可见家贫至哪般。
如此清官,又面临决死,所念三件事两件为国事,只一件是为家事,却是区区十亩地,除此,毫无他求,这让见多了贪官污吏的锦衣卫千户董开国如何不感动,鼻子一酸,含泪道:“大人放心,这三件事下官一定替大人转达到!”
缓缓朝后退了三步,郑重的俯身朝张春一拜,尔后突然回身,对一名锦衣卫吩咐道:“陆远,兵备大人所说三件事你可记清了?”
那叫陆远的锦衣卫闻声忙出列一步,重一点头:“回千户,都记下了。”
董开国“嗯”了一声,命令他道:“原封不动说一遍。”
当下陆远便将张春方才所说的话一字不差说了出来,甚至连语气的停顿都模仿的惟妙惟肖,惊得张春说不出话来。
待陆远说完,董开国嘴角一笑,右手一挥,吩咐道:“那你去吧。”
“请千户大人多保重!”
好似有默契般,陆远什么也不说,也不与同伴告辞,毅然转身奔向座骑,纵马便往锦州方向疾奔。
数十锦衣卫无人对此不解疑惑,人人都镇定的看着董开国和张春,前方金军的马蹄声、喊杀声对他们好像一点都不影响。
只张春却是愕脸的看着董开国,迟疑一下,问道:“中使为何不去?”
董开国微一欠身,回道:“好叫大人知道,下官接的旨意是保护大人,未得圣意,下官绝不敢弃大人而去!所以大人便要上刀山、下火海,下官也是要与大人同去的。若大人身死,下官这差事便是办得不利,便是不为敌人所杀,也应自尽而死,如此,才不辱王命!”说完,朝身后一众手下一指,“他们与下官一样,所以大人不必撵我们走,便是撵我们走,我们也是不走的。”
听了这番话,张春呆了呆,旋即点了点头,他虽然不清楚锦衣卫行事,但既然董开国这般说了,那便假不了。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再劝。
欣然道:“难得中使与本官同气连枝,那便与本官一同与建奴血战到底吧。”
董开国轻笑一声:“理应如此!”
…………
多尔衮的正白旗六千兵、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三千兵加入战局后,使得战场局势呈一边倒,勉强维持的明军大阵终是不支。
金军铁骑似乎笼罩了整个明军阵地,没有一处是安全的。最当先的副将满库身旁便有一个亲卫被金军长刀扫中,右臂被带走,他的断臂处喷出一**血雾,那亲卫脸色发白地的站在那里,然后直挺挺倒下去。
骑兵的马蹄下,噼啪的骨折声响,人叫马嘶,一片惨烈。
这关门、蓟镇的兵毕竟不是与建奴经常交战的辽东兵,撑到现在,全凭着战车掩护,现在战车阵发挥不了作用,自然便都慌了。望着前方黑压压的骑兵,崩溃的苗头开始出现。
身边已经有士卒撒腿朝后跑了,满库正要带亲卫阻止溃兵,猛然前方传来喊叫声,然后便见数百火器兵扔掉了手中的鸟铳,开始集体朝后跑来。
败兵的身后,蹄声如雷,河北岸,冲出不知道多少骑兵,声势浩荡的杀过河来。
看旗色,却是金军正红、镶白两旗领着无数蒙古骑兵杀到了。
正红、镶白两旗领着蒙古军没再往明军中阵冲,而是从左右两翼向明军大阵包抄,首当其冲的便是吴襄和宋伟两部。
河对岸,战鼓声又响起,无数步兵在将官的带领下潮水一般也下了河,跟在那些骑兵身后叫喊着杀过来。
如此猛烈的进攻下,明军再也支撑不住,中军大阵彻底崩溃,无数败兵蜂涌向后涌来。
兵败如山倒,上万明军士卒狼奔豕突,没人敢停下一步。
四周到处是喊叫逃命的士卒,张春面若死灰,四万大军就这样烟消云散,这仗就这样败了?!
天崩地裂的大溃逃中,明军大阵的后方突然响起战鼓声,“决死、决死、决死!”的豪迈声音响彻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