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快摆晚饭的时分,舒眉才从雨润口中得知,国公爷齐屹刚返回府里。正待她思量着优昙那丫头,有无把那消息向上禀报时,齐峻一脸心事重重地走了过来,对她道:“大哥叫咱俩上听风阁,他有重要的事情给咱们交待……”
舒眉收起心神,让雨润将自己从头到脚,仔细拾掇一番,然后,跟在齐峻身后出了院门。
岂料走到半道上,郑氏霁月堂的丫鬟翠玟,跑过来跟他们禀道,说是郑氏要他俩,到霁月堂一起去用晚膳。
舒眉只得跟齐峻转道,朝婆母所在方向行去。
两人还没踏上堂前的石阶,就见堂屋门口站了一排丫鬟婆子,里屋还有隐隐的哭泣声传来。
“……你就不能推掉吗?朝中那么多将军,怎地偏偏就瞅上你了……府里如今连个后嗣都没有,万一……万一老天不长眼……将来为娘到地底下,如何跟你爹爹交待?”哭泣声时隐时现,断断续续的,听得出,说话之人的情绪极为悲切。
舒眉朝齐峻望去,只见对方没有半分犹豫,加快步伐就冲上前去。舒眉只觉心头一拧,也顾不了太多,尾随他的脚步,也向厅堂大门槛走去。
跟在后面的翠玟阻拦不及,在后面朝屋内禀道:“启禀太夫人,四爷和四夫人到了……”。
屋里的泣声顿时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到郑氏带着些许鼻音的命令:“把赶紧把他们请进来!”
翠玟应了一声,躬身掀开门帘,将他们迎了进去。
舒眉抬眸望去,昏暗的屋内,也没点一盏灯烛。郑氏一人独自坐在罗汉床上,神情呆滞,仿佛有万般心事。而齐屹魁伟的身影背对着门口,听到他们来了。方才转过身来。
齐峻还没来得及出声跟大哥打招呼,郑氏蹭地一声,便从罗汉床上直起身子,朝齐峻喊道:“你们来得正好!赶紧过来替为娘劝劝你大哥。他又要扔下一家老小,去边关打战。让他赶紧跟陛下请辞去。”
齐峻抬起头望向大哥,表情中带着惊诧。
齐屹面沉如水,旋尔嘴色浮出一抹苦笑,无奈摇了摇头,朝母亲继续解释道:“儿子这不没法子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宁国公世袭罔替的爵位。这种差遣。哪里是说推就能推得掉的?!”
郑氏却不听他解释,马上找了个例子反驳:“昌平侯府也是世袭勋爵,怎地没见他家子弟到战场上去搏命?”
听了母亲这话,连齐峻的眉头都开始打起结来,觉得郑氏的话甚为不妥。
这昌平侯府,连舒眉都知道。乃是京里出了名的破落户儿。他家除了祖上荫恩传下来的虚位爵封,加上一些封田祖产,日子过得甚是艰难。虽说破败下来了。可偏偏他家子弟偏偏没一个反思进取的,不以此为耻,还继承父祖辈传下的奢靡做派。跟那些五陵少年整日不务正业,飞鹰走狗,为祸乡里。
话刚说完,郑氏也觉得似有不妥,遂掩口不再言语了。屋内顿时静了下来。
过了良久,郑氏也觉无趣得很,忙自己找台阶下,补充道:“为娘这不是为你着急嘛?但凡你膝下有一儿半女的,我也不这样死命拦着你。如今新人刚刚进门,你就又要离开。为娘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说着,她作势又哭起来,舒眉忙过去出言宽慰她。
谁知这一安慰不打紧,郑氏转过脸来,把一股怨怼转移到两小的身上,冲着齐峻埋怨道:“你们两个。也是不让人省心的!之前闹闹别扭也就算了,到如今也没能……”
郑氏话虽未讲完,可屋里的其他几个,都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
舒眉赧然地垂下头,不敢看向这母子三人,齐峻更是一脸无辜和尴尬的表情。
看到他们小两口的神态,齐屹甚是惊愕,想到一种可能,心里不由连叫不好。
这两小东西不会还没和好?!不然,怎会是这副神态?!
这丫头若还是一门心思想要离开齐府,那他不在京中的日子,没人压制住四弟,那浑小子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高氏和她表妹都是惯会耍心机的,若他们夫妻俩不能同心协力,宁国府的情形恐怕不会太妙。
想到这里,齐屹低头沉思起来。
郑氏不知他们各自在想起什么,对他们兄弟俩的数落,并没有因没人接话便停下,只听得她愤然道:“难不成你们兄弟俩要看到,府里的爵位将来被二房抢走?!”
见母亲越说越离谱,齐峻不由出声阻止她:“二哥也是父亲的血脉,母亲莫要再提这种话了。”
郑氏一时语塞,刚想趁机再教训小儿子几句,齐屹这时出声打断他们。
“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摆饭!儿子明日清早就要开跋,今儿个咱们开开心心吃顿团圆饭。
见劝说儿子无果,郑氏脸上的悲切又出来了。可她也没别的法子,只得盼老天爷保佑了。
郑氏把手一挥,吩咐舒眉道:“到外面通知摆饭!”
舒眉应了一声,抬脚正要出去,听到齐屹在后头追了一句:“顺便到荷香苑,把七弟和芙姨娘一并请来,临行前全家人一起聚聚!”
舒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道:“大嫂那边呢?”
齐屹睃了她一眼,解释道:“不用管她,听优昙讲,一大清早她就回娘家了。”
舒眉点了点头,只身出了内堂。
这顿团圆饭,大家吃得颇不是滋味。尤其是郑氏,只要她一想到儿子上战场,且没他父亲护着,心里便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这时就是拿龙肉出来,她也吃不出滋味来的。
嫡母情绪不佳,齐巍和他姨娘自然不敢造次。齐屹兄弟俩各怀心思,舒眉则在考虑,府里没保护神在了,她是不是该跟齐府告别了。
一顿饭下来,气氛尤为压抑。
众人离开霁月堂时,齐峻被他大哥叫到碧波园。舒眉本打算跟去的,可转念一想,他们兄弟俩或许有体已话要讲,一起去怕有些不太方便,还是等齐峻返回了再去不迟,遂带了雨润直接回了竹韵苑。
等她从净室冲完凉再出来时,正好碰到优昙匆匆赶来相请。
“国公爷要奴婢叫四夫人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她毕恭毕敬地说道。
让雨润帮她重新梳好妆后,便跟着优昙出了院子大门。
此时,夜色渐浓,月上梢头,齐府好几处的院落,还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毕竟,家主即将远行,不仅会有一些府兵跟随,就是行李辎重,少不得也要有人打理一番。
想到齐峻还没回来,舒眉跟引路的优昙问了起来。
优昙摇了摇头:“奴婢不太清楚,或许还在楼上,或许已经离开了。奴婢刚才过来时,见到四爷怒气冲冲地下来了……”
他们兄弟俩又起争执了?
舒眉停下脚步,一把揪住对方的袖臂,问道:“他俩因何起的争执?”
优昙摇了摇头,无奈地答道:“主人会客期间,若没得到允许,奴婢是不能在旁边偷听的……”
舒眉顿时明白过来,定是齐峻跟他大哥发难,特意摒退了左右。
被优昙再次带上听风阁顶层时,舒眉一进屋就朝四周望了望,并没发现其他人的身影,她便放下心来。
“坐下谈!”齐屹指了指对面,嘱咐道。
舒眉跟他谢过,依言坐到对着窗户的那张扶手椅上。
她刚一坐下,齐屹便问出了声:“你是怎么打算的?”
这话他故意问得没头没脑,就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离开齐府的决心有多大。
可惜得到的答案让他失望了。
舒眉也不跟他装傻充愣,直接就提起前日之事。暗示对方如果呆在齐府,她的小命怕是不保。末了,还补充道:“之前,大嫂将府里事务交给弟媳时,就曾派程嬷嬷怂恿过我,要在明晖堂处理杂务。当时,我就让人禀报过,不知大哥对此事可还有印象?”
齐屹点了点头:“此事优昙跟我提过,前日你从那儿离开松影苑后,朱能又悄悄潜了进去,取了这几样东西回来。昨日我派人查过了……”
说着,他从旁边的案桌上,拿起一支蜡烛,递给弟媳。
舒眉顺手接了过来——跟府里其它地方所用的蜡烛,并无什么差别。
她一脸怔忡,不解其意望向齐屹,问道:“蜡烛?!难不成这蜡烛里,有什么蹊跷不成?”
齐屹瞥了她一眼,说道:“当然不同,这是专门特制的。最上面一层蜡料里,掺杂有**散,点上一刻钟左右,就会使人失去知觉,昏迷过去。中间这截里掺有某种药粉,让人……让人做出一些不体面的行为来……最下头那一段,可以夺人性命的。”
最后那句话仿佛一道惊雷,把舒眉骇得险些从椅上跌了下来,厉声质问道:“此事当真?”
对比她的激动,齐屹却稳如泰山,身形一动未动,平静地问道:“当时在那屋里时,是不是觉得想醒也醒不过来?后来浑身发起热?”
想起当时的情景,舒眉点了点头,再一回味齐屹刚才话中的意思,她只剩下一个感觉,便是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