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后并没有给宰辅们太多议论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崇政殿中。还带着六岁的皇帝。
这是理所当然的。
赵煦已经不是赵佣,不再是皇太子,而是君临亿万子民、坐拥万里疆土、手握百万雄师的大宋帝国的皇帝。
当他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向皇后垂帘听政,代替的是卧病在床的丈夫,赵佣可以出现在朝会和崇政殿中,也可以不出现。但现在他已经是皇帝了,太上皇后垂帘听政,是替年仅六岁的赵煦执掌国政。既然赵煦可以行动,那么他就必须出现在他应该出现的场合中。
向皇后和赵煦,先后坐了下来。
殿中的臣子们,也向从能力到年龄都远远不足以与他们相提并论的两位至尊,低头行礼。. .
隔了帘幕,向皇后没发现那个最让她敬畏的身影。
‘今天果然没有来。’她低声咕哝着,压力消减,一股安心感涌上心头。
王安石当然来了。早上的时候,赵煦率领群臣朝觐太上皇赵顼的时候,王安石就站在最前面。但朝会一结束,他就直接回去了。并不打算再参加之后的会议。
但韩冈却是来了。不过他最新的一份辞表也递了上来,从明天开始,肯定就不会再参加崇政殿议事。
“韩枢密。”
第一个被皇后点起,韩冈挺意外:“臣在。”
“今天是枢密的生辰吧。”
“母难之rì,韩冈何德何能,竟劳烦殿下垂问。”
“嗯。”向皇后就这么一下结束了话题。
这种话说一半的方式,让韩冈不由皱眉。见鬼,他讨厌惊喜。
向皇后很快就开口说起另外一件事,“今rì王平章递上辞表,另外还有一封奏章,称愿为吕嘉问作保,支持他继续担任三司使一职。”
这倒是在韩冈的意料之中,几种可能xìng他都有考虑,这一种是是最大的。
王安石终究不可能完全放弃他的班底。
不支持吕惠卿是没有办法。就凭王安石他一个,在京中的宰辅里面已是孤掌难鸣。原本可能会支持吕惠卿回京的宰辅,因为内禅之事,已经完全放弃了之前的立场,与蔡确、曾布携起手来,不会让威胁xìng最大的吕惠卿回朝。
就是太上皇后,也不想看到一个没有共同经历的宰相或者枢密使。谁能保证他会站在哪一方?
所以王安石放弃了。形势不允许他再耗费不多的政治资源,去追逐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但王安石有足够的实力,去保住吕嘉问的三司使。
何况王安石要是不那么做,他的嫡系,在朝堂高层中就不复存在了。
就像韩冈能用自己,把吕惠卿一并扯下来。王安石的临退一言,也同样有着极大的威力。其余宰辅,都不会为了沈括,去阻止王安石的提议。
章惇投过来的眼神很明确。
你们自家人的问题,回去自家解决。
不是韩冈与章惇心有灵犀,而是章惇幸灾乐祸的神情,实在太明显了。
就是章惇,也绝不可能站出来支持韩冈。三司使固然重要,但要是把打算退休的王安石再惹出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韩冈摇摇头,这对他来说是小事而已。他只要有人能够实践他的理论,以及从理掠伸出来的策略就够了,如果吕嘉问能这么做,他也不会去强行支持沈括回京。
“臣斗胆请问陛下、殿下,不知王平章对于现在的国家财计有什么说法?百官、三军的犒赏,拖不了太长时间。”
“吾也说过了,吕嘉问若不能安定京中人心,吾也不能留他。”
吕嘉问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折五钱了。还有帝位传承之后,永远都少不了的赏赐。
要知道,赵顼之所以要变法,最直接的原因,便是英宗驾崩后,空空如也的国库无法拿出更多的赏赐。这让想表示一下自己孝心的赵顼,大丢颜面。也就在当时,因为赏赐太少,幸好仁宗皇帝的表弟,时任太尉的李璋,冲了想要闹事的禁军大吼了一阵,硬是给压下去了。
但那时候,京营禁军不过是摊烂泥,扶不上墙的那种,能被一个靠裙带上位的太尉一吼而散。但现在的京营禁军,早就有了战场杀敌的经历,之前出征河东的几部人马,还因为朝廷赏赐过少而积累了许多怨气。如今的三军犒赏若不能让他们满意,前怨未了,新怨又生,事情可能会闹得更大。
王安石用什么办法帮吕嘉问度过这道难关?这是韩冈给出来的条件。
如果吕嘉问能解决这个大问题,那么他继续担任三司使就是名正言顺,谁也压不下去。
如果做不到,让朝堂和军中怨声载道,那么就算是有王安石的支持,也别想再坐稳大宋计相的位置。
至于在吕嘉问下台之后,沈括能不能重回三司,那就看到时候,其他宰辅有没有那个心思。机会失去就不会再来,之前韩绛、蔡确他们因为韩冈主动退出,同时干掉了众矢之的的吕惠卿,所以能放手三司。但王安石在中间横插一杠后,韩冈辛苦得来的机会就算是丢在水里了。
之后除非韩冈能拿出新的交换条件,否则三司使如此重要的位置,必然成为其余宰辅争夺的焦点。
韩冈不打算强行去夺取那个位置,毕竟沈括在宰辅中的口碑并不好,比起人品得人信任的苏颂,举荐的难度,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而且如今和睦的两府来之不易,尽管这样的气氛不可能持续太久,可只要能维持下去,韩冈都不想去破坏。
……………………
蔡京难得选了一间不属于正店的偏僻酒楼坐下等人。
越来越多的消息证明了,在天子驾临经筵的那一夜,也就是前一天晚上,为了能推动内禅,被召去皇城的宰辅们,在其中动了很多手脚。
但这个消息,对蔡京来说,已经是迟了。
太迟了。
何况谁会支持一个瘫子?
以赵顼十四年明君的地位,照样在病瘫后成了一枚印章,供皇后出来压制群臣。但就是这样的信任,才换回了毫不客气的内禅。
直接将皇帝撇在一边,宰辅们的行动真的是够果决的。
蔡京也惊叹一阵,现实的情况让他感觉气闷无比。
推开窗,后院的小桥流水进入眼底,只是太滥俗了,让蔡京看了都觉得碍眼。
不过隔壁包厢的几个大嗓门也吸引了蔡京的注意力。
“……胡说,韩枢密怎么会误诊?”
“对啊,韩枢密那是天上的星宿,怎么会弄错了病症?”
“肯定是谣言啊。”
“不是谣言,王平章都准备辞官了,要不是愧疚于心,怎么会这么痛快?”
“你们不知道吧。王平章就是靠了这么做,硬是把他女婿给拉下来了。”
“不就是学问不同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别人不看重,王平章、韩枢密却看重得很。要不然好端端的翁婿,怎么就跟乌眼鸡一样。”
蔡京不想听了,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房间内安静了,却也变得闷热起来。
昨天在蔡确那边,什么都没有打听到。这对于一向以消息灵通见人的蔡京来说,不啻一个巨大的打击。
以他的行事作风,能在御史台中,混得风生水起,除了善于结交,人缘甚佳,也跟他与上层沟通紧密分不开关系。
不要以为当真可以表现一下御史的dú lìxìng,那样的御史,最多一两年就被打发出京城了。
可蔡京没空去考虑那些新晋的御史里行,如果他们能够以韩冈为目标,那还两说,可现在,他们还敢嘛?
回来才几天,不仅仅是民间和朝堂上大变动,就连御座之上,也换了一个人。被卷入波澜之中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静静一想,却觉得让人心惊肉跳。
其中肯定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就是蔡京想要知道的。
看了看门外,蔡京心中焦急,他等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
崇政殿再坐结束了。
一个个事前就讨论好的议题,很快就被解决了。并没有像过去那样,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宰辅们能争上一两个时辰都不嫌累。
宰辅鱼贯而出,韩冈也在其中跨出了殿门。
正常情况下,韩冈在短时间内,不会再去崇政殿,除非是以备咨询的名义给请过去。
另外,他新职位还没有给定下来总不能让皇后和宰辅们在自己面前讨论这个问题。
不过大体上会被安排什么位置,韩冈心中也有数。他这个等级的官员,能做得差事,也就那么几个了。
韩家的门前,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韩冈的三十大寿,终究还是瞒不过有心人。
官场上钻营,只要有一条缝隙,就能无数人往缝隙里钻。比苍蝇为着臭蛋要厉害得多。
小小的巷子水泄不通,车马一直从巷口延伸出来。只在联通小巷的大街街口张望了一眼,韩冈掉头往另一条路走,“收起仪仗,从侧门回去。”
侧门也有人,而且还不少,但他们不敢像正门一样阻拦韩冈。让韩冈得以安稳的回到家中。
两天没有回家,王旖四女为韩冈能按时回家而惊喜难耐。但她们很快就为一份份礼单而苦恼不已。
“要记录的东西太多了。”王旖烦躁不已,“哪里来的那么多送礼人?”
周南一边麻利的给礼单撰写副本登记造册,一边让人去检查实际礼物符不符合礼单上的标准。“毕竟是官人的整生rì,平常一点,也不会有今天这么多礼物。”
“你可知道,前些年,沈存中曾经另起炉灶,修了一份新的历法,一年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rì。”
“是那套奉元历?”
“是另外一套,与如今的历法若能同时发行,自家的脸皮再厚一点,一年就可以过两次生rì了。”
严素心闻言笑了起来,“想起官人说得金老鼠和金牛的故事了。”
韩冈也轻笑,正要说话,只听见外面一片乱,好象是从正门处传来的。
一名家丁匆匆而来,“枢密,朝廷的贺生辰的中使到了。”
朝廷褒遇大臣,尤其是宰执官,一遇节庆,赏赐无不丰厚。但诸多赐物之中,却有涂金镌花银盆四只。
这是宰相的待遇吗?韩冈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当年富弼寿诞,韩冈就看见富弼家里将几十年来得到的近百只银盆一溜排开。听说这是洛阳的风俗,当然,只存在于真正的元老之中。只有宰相,和曾任宰相的元老,在生rì的时候才会得到这个数目的赏赐。
是想给外界一个信号吗?
现在给韩冈宰相的待遇,这样破格的赏赐,肯定是件麻烦。
韩冈暗暗叹气,这预感果然没有错。真的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