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民众们没有理会市长巴伊以及国民自卫军总司令拉法耶特的劝说,将富隆这个王国前官员绞死,然后将他的头砍了下来,在他的大嘴巴里塞满了稻草游街示众。而此时欧洲的文化之都巴黎正在上演着整个欧陆最为疯狂的一幕,民众们一边虐待富隆的尸体,一边高呼着“自由万岁”从巴黎的大街上穿行而过。
民众们挑着富隆的人头,拖着他的尸体来到了国王任命的前巴黎总督贝蒂埃面前。前巴黎总督贝蒂埃是富隆的女婿,民众们强迫他亲吻富隆的尸体,扒光了他的衣服将他拖到大街上游行,对他极尽羞辱。
虽然民选市长巴伊苦劝民众不能对他以私刑处死,但是民众们最终还是将他的头砍了下来。不仅如此,他们还将富隆的心脏给挖了出来,连同脑袋一起送到市政厅,以表示他们对巴黎新市长巴伊的轻蔑。
发生在巴黎的疯狂事情还远不止这些,而那些原本拥有很高名望并且在巴黎临时政府之中担任职务的革命支持者们,如同巴黎市长巴伊以及国民自卫军总司令拉法耶特也开始畏惧了。这种恐怖并非他们的初衷,他们原本也仅仅只是期望能够建立起一个有序的君主立宪制政府罢了。
但是国民议会之中还未能够上位的野心家们则看到了机会。他们开始在各种俱乐部之中宣扬这种无序的暴力,并且为这种行为找到了诸多理由。对于在巴黎发生的暴行,罗兰夫人公开评论:“如果你们不砍掉那两颗脑袋,那你们才是疯了。”而米拉波则在国民议会之中为这样的暴行辩解道:“如果说民众的愤怒是可怕的,那么专制政权的镇压则更残酷无情。”同样持这样态度的议员并不少,因为对于这种权利分配不满的人永远都是多数的,尤其是在没有一个强权者可以镇压他们的时候,他们更会变得犹如从地狱里放出来的妖魔鬼怪,他们对于这样没有秩序的暴行公然叫好,声称:“民众只不过是在效仿专制政权的野蛮而已。”
就这样,国民议会之中那些从这场暴行里看到机会的议员们开始对这种暴行报以一致的认可。因为在有序的政府里,他们难以谋得更高的地位。而在无序之中,每个人都看到了机会,每个人都开始认为自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上位。所以他们开始鼓吹一场以暴制暴的革命,鼓吹革命就应该是以极端的暴力去清算,以极端的暴力去铲除所有胆敢与革命作对的人与事。
暴力成为了他们所信奉的真理,一场本应该结束的革命开始走上了另外一条极端的道路,法兰西王国也陷入了长期的动荡之中,这这一期间,本来应该组建新政府并且带领民众脱离贫困的革命变成了野心家的角逐,这个角逐的过程就是以国民议会内部的发言倾向为派系,在没有一位领袖的管束下展开政治碾轧。
他们通过在民众之中散布谣言,国民议会之中抨击,把政治对手送上断头台。而在这种疯狂的情况下,更是无法产生一位理性的领袖,更别提管束了。任何一个理性的发言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被抨击为革命思想不够坚定,葬送革命成果。就连拥有巨大民望的前王国财政大臣内克尔也是如此。
在这种全民疯狂的时候,原本已经离开法兰西王国的内克尔归来了。巴黎的民众们夹道欢迎,而对于这样一位颇具名望的人,国民议会也授予了这位前王国财政大臣“人民和王权的守护神”的称号。但是这位让诸多野心家们嫉妒的老人却并没有顺应时势,支持这种暴力的革命,以民众的拥戴为自己谋得政治地位。
与之相反,这位老人在听说了富隆和贝蒂埃的事情之后,对这种不经审判就私自残暴处死一个人的行为非常反感。而他的好友,前巴黎总督贝桑瓦尔被民众抓起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心急如焚。为此,这位老人开始各方奔走,同时还试图给已经如同火药桶一般的气氛降温。他不停地劝说巴黎的民众应该宽容。
而对于这位颇具名望的老人,国民议会显然无法拒绝,或者说他们不知道如若拒绝内克尔的建议,那么以民众对于内克尔的拥戴,会不会促使民众将他们推翻。现在的巴黎乃至整个王国就像一台正在飞奔的马车,每个野心家都在用鞭子狠狠地抽着马匹。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这辆马车将奔往何处,他们只是想抽得比其他马夫更狠一些罢了。
最后国民议会答应内克尔,巴黎将进行大赦,而国王任命的前巴黎总督贝桑瓦尔也将被释放。不过这一次,国民议会里的那些野心家们错了。时代已经不同,在这个已经陷入疯狂之中的国家,民众需要的并不是秩序和宽容,他们只想要发泄和清算。而得到民众意向反馈的政客们立即就把握住了巴黎现在的政治风向。随即通知内克尔,特赦取消了,他的好友将被继续关押,直到民众完成对他的清算。
而此时的王国,虽然贫困和饥荒依旧,但是在国民议会之中却没有人再去关心饥荒了。他们找到了比解决饥荒更为有效利器,那就是谣言与煽动民众。只要能够散布谣言以及煽动民众,那么饥荒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天灾?没有粮食?无法对饥饿的民众进行救济?没有关系,这一点都不是问题。民众们不是已经自行武装起来了吗?对于贵族们的清算不是还没有完成吗?那就把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就说那些该死的亲王以及贵族们正在大肆囤积粮食,阻止对民众的粮食供应。他们妄图以这种方式来饿死大批民众,以此来达到消灭第三等级的险恶目的。因为贵族和教士们失去了特权,所以他们开始酝酿饿死第三等级的阴谋,甚至还妄图推翻站在民众一边的国王。
而事实上,每隔几天从德?博蒙那里听取巴黎消息的国王不仅自认为不会站在暴民和政客那一边,而且,这位宽厚的国王同样反对剥夺贵族以及教士的财产。但是此时,他已经失去了权柄,除了那些依然还忠于国王却没有任何作为如同废柴一般的贵族和教士,没有人把国王当一回事。
现在,王权没有了,军队没有了,法院和警察也没有了……维系人类社会秩序的各种暴力机构都没有了。而国家暴力机构消失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管是任何国家,任何地区,当人类失去了对暴力机构的恐惧之后,人类会做的第一件事情绝对不会是再行组建一个维持秩序的暴力机构,而是将心中的各种邪恶释放出来,将自己变为暴力与恐惧。
各地自行武装起来的饥饿民众先是在贵族们的领地里开始找吃的,以填饱肚子。很快,他们又将这一行为发展成“打土豪”运动。王国各地,过去国王委任的官员们纷纷溜之大吉。各地陆续爆发了“摧毁自家的巴士底狱”的暴动,一座座贵族老爷的城堡被摧毁,各地粮仓被洗劫一空,地契以及各种财产证明被堆放到了一起,接着付之一炬。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领主和王国地方官员,就像是猎物一样被暴动的民众们四处追杀,被抓到的下场都很相似——被羞辱之后杀死,然后把人头挑在长矛上游行示众。而他们的妻女……下场显而易见。
而这一运动在进行了没多长时间之后,又迅速演变成了明火执仗的抢劫与杀戮。贵族们很快就被清算完了,但是只要维持秩序的暴力机构一天没能够建立,那么暴动民众们的情绪也一天不会得到平息。因为这已经不止是一场对贵族的清算了,暴动的民众又找到了新的目标。对贵族的清算变成了一种仇富情绪的释放,王国各地,只要是那些稍有财产的人,他们也一样面临着与贵族同样的命运。
在不少的有产者被抢劫并且杀害之后,诸多的有产者们联合在一起进行反击,在每一个地区,他们可不是像贵族那样的少数者,他们自行组成的武装替代了警察和军队的职能,将抓到的暴徒一一绞死。而暴动的民众们也集结起更多的民众攻击这些临时组建的武装,进行报复。
抢劫、复仇、镇压、暴行与残杀,这就是这一年夏天的法兰西王国,整个王国已经成了人类宣泄最卑劣人性的乐土。这一切也很快传到了巴黎,一份描述各地暴动状况的报告被提交到了国民议会。由于这场本来针对贵族们的清算运动已经波及到了他们的财产,所以才刚刚沉浸于这种满足感的国民议会议员们不得不慌慌张张地连夜开会。对于这场已经危及他们财产的暴动,他们很快就做出了一致的决定。他们仅仅用了一天,在第二天就开始宣布要恢复保护王国国民的个人财产安全,并将对目前的暴动农民采取强硬态度。所以依然还需要维持过去的法律以及秩序。
而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之下,原本在名人会议时期阻碍国王改革的贵族以及教士们纷纷开始宣布放弃他们所保有的各种特权。
整个王国上下,在经历了这样的动荡之后,都认为旧的制度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似乎只要推翻了旧制度,就可以解决当前王国的所有问题。就在这种充满希望又歇斯底里的气氛之中,免税特权,领主审判权,狩猎特权,什一税,卖官制度等等,诸多凡是认为对民众盘剥却无法在国王支持的改革之中解决的问题仅仅在几个小时之间就全部被宣布放弃和取消了。
一夜之间,这些困扰了王国数百甚至是千年的顽疾和弊端纷纷土崩瓦解。若是这一切发生在一年之前,那么对于陆逸来说,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他不仅会对此表示真心的认同,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愿意与那些热泪盈眶的民众一起享受这充满希望的时刻。
但是现在,陆逸很清楚,这只不过是贵族、教士以及政客们对饥饿的一种妥协,而不是对于民众的一种妥协。民众迫于饥饿做出过激的行为来宣泄自己的不满,但是问题的根源已经不再是权贵们的特权,他们的妥协来得太晚了。就算他们放弃了所有的特权甚至是愿意捐出自己的所有财产,对于这场饥饿来说也无济于事。
当前真正能够解决饥饿本身的唯一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早日建立起一个稳定的政府,将民众引导到解决饥饿的方向上去,而偏偏这是当前这个已经陷入疯狂的王国所不具备的。他们可以将饥饿的归咎于万恶的旧制度,归咎于特权,但是在饥饿被解决之前,民众会先摧毁所有他们认为导致饥饿的事物,直至饥饿结束。这也正是人类历史上大多数时候解决饥饿的方式,以这种方式来解决饥饿通常都饥饿并没有得到解决,解决的只是民众的愤怒而已,而这种解决饥饿的方式往往都伴随着一个政权被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