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舒蝤鴵裻
早起的侍从们忙碌的声音打破了闲云庭的死寂,楚荞闭着眼,却是一夜无眠。
燕祈然翻了个身,贴在她的后背,她顿时全身紧绷得一动不动,这人经常天一亮不在床上折腾一回,就不起床。
“今天不动你。”他低首吻了吻她的头顶,温声问道,“今天想吃什么?”
楚荞掀开眼,想了想道,“吃鱼吧,行宫里的菜太油腻了。”对于他这种打一耳光,赏一颗甜枣的举动,她已经见怪不怪澹。
她没必要跟他继续置气,不管怎样一个有夫之妇与丈夫以外的男人纠缠不清,错都在她,他生气,折磨她,无可厚非。
燕祈然愣了愣,眼底掠过一丝异色,昨夜还那般对她恨意满怀的人,今日又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本是该高兴的事。
可是,他宁愿她生气,恼恨,起码那是有一丝在意她,而她这样,只是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让他深深感到无力…瘐…
“起吧。”燕祈然起身下床。
楚荞皱着眉扭头,“这么早?”
“钓鱼去。”燕祈然一边更衣,一边说道。
楚荞心不甘,情不愿地起床,更衣梳洗,而后跟着他来到行宫的一处溪涧边垂钓,不知是他钓鱼技术不好,还是天太早鱼儿没出来,整整坐了半个时辰,鱼竿都没动一下。
好不容易等到鱼竿微动,有鱼游近,不远处勒马而立的赫连璟一声热情的大吼,“喂,你们干什么呢?”
鱼儿受惊,四下游开,燕祈然缓缓扭头,杀人一般的目光回头望向走来的人。
赫连璟全然不顾,虎虎生风的走近,“钓鱼啊,钓多少了?”
楚荞呵欠连天地坐在树下,淡声道,“你问他吧。”
赫连太子抱着膀子走近瞥了一眼空空的鱼篓,幸灾乐祸道,“等你钓上鱼来,人都饿死了。”说罢,卷起袖子一掌击向湖水,鱼而纷纷蹦出水面,他抓起鱼竿一一打上岸。
“太子好身手。”楚荞笑道。
赫连璟朝着还在垂钓的某人得意一扬眉,燕祈然放下鱼竿施施然地站起身,扬袖朝水面一挥,水面华光流转,然后鱼儿纷纷自己跳上岸,且一条一条专往赫连璟身上砸。
楚荞望着满岸的活鱼乱蹦,头疼地抚了抚额,叫玉溪捡了几条,便起身道,“走吧。”
玉溪回头望了望溪边还在斗武捉鱼的两人,“不用等他们吗?”
“打够了就回去了。”楚荞提裙拾阶而上,淡声说道。
赫连璟一天不找燕祈然打一架就手痒,这两人这些年的交情,大多也是这样打出来的。
走了一段,玉溪望着不远处的花从,道,“王妃你先走吧,奴婢摘些杜鹃花,回去好做杜鹃醉鱼。”
楚荞含笑点了点头。
晨光中的木兰围场薄雾缭绕,美得不可思议,她敛目站在山野间张开双臂,深深吐息,似是将压抑在心底的各种烦闷以此驱走。
“你还是这个样。”诸葛无尘从树后走出来,笑语道。
楚荞想及桐花阁的一幕,倏地转过身,快步走开。
“阿荞。”诸葛无尘快步追上前,一把拉住她,“你怎么了?”
“我们再这样见面,于礼不合。”楚荞不敢去看他,淡声道。
诸葛无尘眉头深锁,思量起昨日晏子乔的种种反常行为,“是不是……子乔跟你说了什么?”
楚荞抿唇,她说什么并不是重要的,但在桐花阁发生的事,定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能够使诸葛无尘身边的人,又能够将他请到桐花阁,再通知燕祈然。不管是让燕祈然看到她与诸葛无尘在一起,还是诸葛无尘看到她与燕祈然在一起,结果都是燕祈然真的会对诸葛无尘起防备之心,而她再难以从宸亲王府离开。
“没有。”楚荞淡笑摇头。
诸葛无尘望着她闪避的眼神,不再追问,只是道,“那你还跟我走吗?”
楚荞不看他,眼睛盯着风中摇曳树叶,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玉佩,若非你亲手交给他,他又如何知道是出自我手。”诸葛无尘定定地望着她,追问道,“你这般,是要留在他身边,不愿走了吗?”
楚荞长睫低垂,掩去眼底无奈的挣扎和苦楚,沉默不语。
“你到底在顾忌什么?顾忌我不是他对手?还是顾忌子乔?”诸葛无尘逼近,站到她的面前,追问道,“只要你想走,便是万人阻挡,我也会不惜一切,将你带走。”
楚荞抿唇,走了以后?
在宸亲王府和大燕的追捕下逃生?
堂堂苍月贤王一朝英名尽丧?
再将整个凤家的秘密翻出来,拉下水?
面对她的沉默,诸葛无尘无奈叹息,“还是,我的出现,真的让你为难了。”
“没有。”她脱口而答道。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希望他活着,没有人更高兴他的回来,只是现在的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阻碍。
“那为什么不愿意走?”诸葛无尘痛声问道“为了寻找我失踪之谜,你可以回来嫁给她,为了我的死,你可以不顾生死投湖,为了担忧我的安危,你可以不顾一切前往深谷,为什么现在就不愿跟我走了?”
“……对不起。”楚荞说罢,快步朝着行宫的方向而去。
这个曾为她救她于生死边缘的人,这个曾与她许下三生之约的人,这个曾费尽心力让她远离危险的人……
这么一心为她的他,她何以忍心再让他为自己身陷险境,何以忍心再让她因自己受尽世人唾弃。
这些年,她已经受了他太多庇护,这次即便要走,她也要凭自己的本事离开,而不是借助于他的力量。
诸葛无尘站在原地,看着女子的身影快速消失在从林间,恨恨一拳砸在树干上,咬牙道,“燕!祈!然!”
他恨燕祈然夺他所爱,更恨自己,为什么回来等到她已经错嫁他人再回来,为什么等到他们之间已经物事人非,才回到她的面前。
闲云庭,玉溪一进门便看到楚荞眼眶微红愣愣地坐在园中,不由皱了皱眉,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王妃,你哭过吗?”玉溪走近问道。
楚荞蓦然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方才沙尘迷了眼睛。”
玉溪望了望她,也不再追问,从竹篮里取出些摘回来的野果放到桌上,“这果子可甜了,我洗几个,王妃你尝尝。”
楚荞点了点头,“嗯。”
玉溪将野果洗好了给她,道,“我先准备早膳了。”
行宫厨子准备的御膳,都是以这些日所打的猎物为食,他们要吃的清淡些,只有在闲云庭的小厨房自己做了。
不一会儿功夫,燕祈然一身白衣,飘飘如仙的回来,身后披头散发的赫连太子,大步进了园中,朝楚荞面前一坐。
楚荞最不喜欢这腥味儿,一时间胃中阵阵翻腾,起身将方才吃下的野果尽数吐了干净,恼怒地抬头,“离我远点儿。”
燕祈然从里面出来,看到她的反应,眼底掠过一丝喜色,快步走近扶着她坐下把脉,最后只是皱眉道,“脾胃受了寒,回头便玉溪煎副药过来。”
赫连璟瞅着一脸喜色又转为失望,不由幸灾乐祸,“怎么?以为你又要当爹了?上一个才去几个月,这么快又有,美死你!”
楚荞低眉理了理衣袖,他与燕祈然即便现在是夫妻,将来也可能是敌人,从那个孩子去了之后,她一直暗中用药,怎么可能会再有孕。
只是这样的方法,她不知还能瞒得过这个人多久。
“没事滚回你自己住的地儿!”燕祈然冷冷下逐客令。
心中却暗自纳闷,虽然楚荞因着落水体内受了寒气,但他一直用药给她调养,按说应该会有孩子的,怎么会一直没有动静。
赫连璟前脚刚走,玉溪已经准备好了晚膳送上来,一想起刚才的鱼腥味儿,她对做好的杜鹃醉鱼也没有多少胃口了。
“若是没事的话,回上京吧。”楚荞出声道。
“嗯?”燕祈然修眉微扬,诸葛无尘还在,她就舍得走?
楚荞抬眸望了眼对面的男人,“这不是正是你希望的吗?”在这里他要防着她跟诸葛无尘碰面,回上京了,他要省多少事。
“正因为是我所希望的,我才意外。”
昨晚他那样对她,她今日竟然这样听话,异常得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