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不知道,事情怎么就会成了这个样子了呢?一大群女人在这里哭哭啼啼,厅子里各种嘈杂声响,让他有点心烦气躁。
外面的喊杀声一直没停过,隐隐传进这院子里来,那是北军在攻城,也不知道外面打成什么样了,这朝廷的兵马在城里,要难为自己,这要是城破了,难道北军又会放过自己了?难道说,苏家几十年的富贵,就要了结在自己手里,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厅外传来喋喋的脚步声,苏晋知道,这是那个锦衣卫的总旗又过来了,他知道他们要什么,可是,越是如此,他越不敢如他们的愿了,如今苏府里到处都是这些锦衣卫,浮财早已经被他们搜刮干净,满门大小的性命,就把握在他一念之间,他不相信,这些锦衣卫们压榨完苏家的最后一点财富后,还会留下自己这些苦主。
“苏老爷昨夜睡的可好!”诸杰笑嘻嘻的走了进来,被屋子里的气味冲了一下,微微皱了下眉头:“要不,我陪苏老爷出去走走,散散心?”
院子里很干净,这几日没有了下人们的打扫,也不见多少污垢,只是地上的灰尘多了一些。这里是苏家的内宅,苏家的家眷们都被圈在这里院子里,至于下人,则是关在另外一处。
院子里有石桌石凳,诸杰当先在石凳上坐下,苏晋也坐了下来。
“诸总旗,我苏某已经翻来覆去,说了很多次了,你们百户大人之约,并非苏某斗胆不去,只是当时乱军进城,苏某不得不小心从事,但是,苏某的管家,却是带着鄙人的书信前去了的,至今他还没有回来!”
诸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来。
苏晋继续往下说道:“我苏家,在济南,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值此危难之时,又怎么敢不为朝廷出力,就是散尽家财,苏某也绝对无二话的,还请诸总旗高高手,高高手!”
有人送来一杯热茶,放在诸杰的面前,诸杰好整以暇的端起茶,轻轻的啜了一口,舒爽的吐了口气。
“苏老爷要是今儿继续还是这些废话,那今儿的饭食,可就只有一顿了,看来,昨天苏老爷还是吃的太饱,精力才如此的好!”
他悠悠说道:“苏老爷年轻力壮那是不在乎的,不知道几位小公子,有没有学过这捱饿的本事!”
“你到底要如何!”苏晋愤怒起来,“我苏家被你们折腾城这样,外面的铺子想必也保不住了,你们还要如何!?”
“还要如何,难道苏老爷你不知道!”诸杰放下茶杯:“我可不信苏家的粮仓全在城外这种鬼话,如今城外全部是北军,你以为无法求证就可以蒙混的过去吗?”
“我苏家的积蓄,难道就连这点粮食都比不上吗?”苏晋苦笑。
“银子虽然是好东西,但是被人围住了饿的要死的时候,可顶不得饿,苏老爷不着急,若是想不起来,你慢慢想,过几天,怕是要苏老爷拿你的那几位如夫人,换一顿吃食,都是有可能的!”
“我要见知府大人!”苏晋冷静下来,和眼前这个粗胚说理是说不通的。
“这事情,你们知府大人,无权过问!”
“那我要见布政使大人,要见盛指挥使!”苏晋不死心。
“你说的好些人,你一个都见不到,其实你也知道,不交出这些粮食,你苏家全家,一个人都出不了这个院子,眼下咱们还有耐心,可以慢慢折腾,若是等到咱们的耐心没有了,嘿嘿!”
“那我要见你们百户大人!”苏晋感觉到诸杰话里的阴狠,深深吸了口气。
“真是犯贱,咱们百户请你过去不去,现在哭着看着要见咱们百户,这有钱人啊,想法真的奇怪!”
诸杰站起身来,不再理他,摇头晃脑的离开了,他也就是例行来问一问,巴不得这家伙多抗几天,苏家还真是一个大宝库,每天都有足够的惊喜给他,这几天,可把他和他手下的兄弟都乐死了。
“我要见你们百户大人!”苏晋被人拉着往屋子里走去,一边犹自不甘心的大喊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走到拱门那里的诸杰听到这喊声,脚步微微一顿,扭过头来,露出森森白牙一笑,有些可怜的看着对方,轻声说道:“看来,这家伙还没弄清楚状况,眼下,在这里咱们就是王法!”
苏晋被重重的推了一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大门在他身后关上的同时,几双手同时扶助了他。
“老爷,你没事吧!”说话的是他的二夫人,他原配早已过世,如今这二夫人,也算是苏家的主母了。
“没事!”他被搀扶着在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抬头看了看四周,这屋子里,有他的夫人,小妾,有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幼女,还有几个外甥,苏家的嫡亲,全部在这个屋子里了,此刻,所有的人,都一脸担忧的瞪大眼睛,看着这苏家的主心骨。
“都过来,都过来!”苏晋招招手,朝着所有人招呼道。他的身体并不像诸杰说的那么强壮,实际上,这几天忧思加上担惊受怕,得不到休息,他已经衰弱了很多。
“我早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可惜,我不知道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在埋怨我什么,这些锦衣卫,要的不过是钱财粮食,我不给他们,难道他们就不会自己拿了吗?眼下外面又是兵荒马乱的,这些身外之物实在是不值得我去冒死硬抗。”
他的两个儿子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苏晋,显然默认了苏晋的说法。
“你们错了,这乱世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是性命,最值钱的,也是性命!”他摇摇手指:“只要有命活下来,那么以后,就有无限的可能,要是死了,那就一了百了了。”
看到两个儿子有些懵懂的样子,他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一进们对咱们家的护院就下狠手,却对咱们客客气气的么?”
他指了指外面,“那些护院,对于外面的这些人来说,毫无用处,他们看护的东西,就在这些人的面前,予取予求,所以,这些人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我收的最不值钱的性命,就是说的这一种!”
“但是,因为我们手中,还有着这些人想要的东西,所以,在没有得到这些东西之前,他们会使用各种办法,唯一不会的,就是害了我们的性命,所以,我们的性命,是值钱的,比死在外面的人值钱!”
“爹的意思,是若是让这些人如愿了,咱们的性命,也就不值钱了,因为在这些人眼里,没有了价值,对吗?”
“对,不仅仅是没有价值,我苏家是济南城的大户,这些锦衣卫为了掩盖曾经这般无耻掠夺我苏家的家财的事实,也许还会杀人灭口,刚刚我说了,乱世之中,人命不值钱,那么,多死一家,对他们来说,算的了什么,这笔账,算在前些天进城的乱兵身上就好,谁还会追究他们!”
“所以爹死也不把咱家藏粮食的地方,告诉这些人,因为爹知道,如今官府被围城,这粮食是紧缺之物,官府也是看重的,这些锦衣卫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粮食,至于这般残害咱们家,那是他们借题发挥,中饱私囊了。”
“你们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苏晋欣慰的点点头:“所以,他们也许还会使些手段,你们心中有数就可以了!”
同一个时刻,在距离苏家不远的王家的宅院,同样的事情,也在发生着。不得不说,这两家的主事人,能够在济南城挣下这么大的家业,眼光还是都有的,王金科和苏晋一样,都用商人的精明,看到了事情的关键。实际上,这个时代的商人,他们手中的财富除了明面上看的到的,最大的财富,都在土地上,中国人几千年来,都是这个模式,发财,买地,传家。苏王两家的最大财富,并不是这些城里的铺子,家里的浮财,而是城外的那十几万亩天地。
因此,他们对于财富损失的肉疼,远远比不上对于性命的着急,再加上前几日,马恩根本没有得到盛庸的授意,对付这两家的手段,只能用温和来形容,这两家的主事人,都觉得,自己的手里掌握的粮食,也许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其实,成也萧何败萧何,若不是这些粮食,他们哪里又有今天的这些祸事,倒是早早就被处理妥当了的司马家和那些胆气不旺的小商户们,如今虽然担忧城外的北军破城,却是不用担忧城里这些官府的力量,再来找他们的麻烦了。
如今的济南城的大街小巷,除了穿着官兵服色的人,几乎再也看不到一个百姓,家家户户都紧闭着自己的大门,听着城外震天的动静,每一个人,都不知道,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还要多久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