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神情有些发懵恍惚地点点头,莲蓉扶着秦氏进来,刚到门口见楚云飞在屋里,便问:“大夫如何说?有没有大碍?”
明玉和楚云飞忙起身见礼,秦氏几步走过来,楚云飞虽神色缓了缓,提到明玉闹肚子的事,语气不由得就冷下来:“幸而没有大碍。”
秦氏松了口气,坐下来又细细问过大夫如何说的,楚云飞挑挑拣拣说了大概,只是吃坏了肚子。秦氏虽心里纳闷,倒也没细问,又见明玉似是一直强撑着的样子,不免心疼,叮嘱几句好好修养,便和楚云飞一块儿从屋里出去。
落英扶着明玉去床上,“五奶奶去了十四小姐屋里,一时半刻不会回来,姑奶奶就闭着眼养一会儿神也好。”
明玉确实有些支撑不住,让落英取了枕头垫着后背靠着,闭着眼却忍不住去想楚云飞刚才说的话。
吴氏本来看起来就比实际年纪更大,就明玉所知的,她以前是怀过孩子的,只是孩子早产,因这些年一直没动静,在楚大夫人施压之下,安排了通房,奇就奇在通房也从来都没有动静。
倘或说问题是出在三爷身上,吴氏以前也不会怀孕,正想着,忽听见魏妈妈和落英在外面说话,便喊了一声,魏妈妈忙进来:“爷去城里了,说中午不回来吃饭。”
明玉点点头,魏妈妈正要出去,被明玉叫住,忙又折回来:“少奶奶还有事吩咐?”
明玉虽觉得累,可这大白天的要睡觉也不能够,再说心里存了疑惑没弄明白之前,也难受的进,便吩咐落英搬了杌凳放在床边,朝魏妈妈笑道:“有些事想请教魏妈妈。”
魏妈妈迟疑道:“少奶奶不好,还是好好养着要紧。”
明玉笑道:“就陪我说说话吧,我闭着眼就是了。”
又吩咐落英倒茶来,魏妈妈见状神情郑重起来,“少奶奶想问什么?”
明玉顿了半晌,才开口问道:“大奶奶和三奶奶是不是从前就结了怨?”
魏妈妈愣住,没想到是阮氏和吴氏的事,神色放松下来,一边想一边道:“要说结怨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当初三奶奶进门时,太老夫人尚在人世。那时的三奶奶和现在可不一样,那真正是个讨人喜欢的,太夫人就格外喜欢她。”
一个庶出孙媳妇,要得到太夫人的喜欢,并非简单的事。但若只是因太夫人喜欢就引起旁人不满,也不大可能。
明玉虽闭着眼,眉头却不觉蹙了蹙。
魏妈妈见了,就紧着往下说:“那时大奶奶正怀着智哥,因害喜厉害,太夫人瞧着心疼,便让三奶奶打理她的嫁妆产业,说是历练历练三奶奶……”
果然,可太夫人也是出于好意啊?
“一般而言,害喜的症状不过前头三个月罢了,最迟也不过怀孕四个月就好了,而大奶奶那害喜的症状一直到六七个月。原只当智哥是保不住的,幸而后来及时发现缘故,大奶奶害喜的症状才好起来。”
落英见魏妈妈说到这里停下来,却没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不免着急问道:“那缘故到底是什么?”
魏妈妈却一脸为难,明玉心里已猜着七八分,见落英穷追不舍,嗔怪道:“一个姑娘家的,生孩子的事还要挖根追问,也不脸红?”
落英闻言,立即羞得红了脸,因见魏妈妈茶碗空了,借着倒茶掩饰过去。
明玉暗自琢磨,照魏妈妈这番说辞,吴氏这个人也不简单。作为庶子,分家是绝对分不到多少家私,倘或不靠着没分家之前积攒一些,分家之后的日子根本不用去想,多少世家庶子分家后没几年沦落街头的也不在少数。
没分家之前即便是庶子,享受的待遇和嫡子是没多少差别的,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等分了家,有些根深蒂固的性子作风不是想改就一定能改的。吴氏在娘家时是庶女,嫁给庶子也算是门当户对,这样的门当户对也直接涉及嫁妆问题,吴氏的娘家本来就……总而言之,吴氏的嫁妆不多,若是分了家靠着她的嫁妆虽不至于过不下去,只怕日子也艰难。
吴氏想在太夫人这里讨好倒也说得过去。
“那事儿后来怎么解决的?”
魏妈妈道:“其实在奴婢看来,三奶奶还不至于这般毒辣莽撞。”
确实,果然是吴氏做了什么手脚,阮氏怎么可能这般轻易饶过她?就算太老夫人再怎么喜欢她,也不可能容得下她,别说讨好,反而自取灭亡。
明玉沉吟半晌:“莫不是还有别的缘故?”
魏妈妈想了想,谨慎地道:“后来也细细查过,是大奶奶自己人不留神的缘故,三奶奶为了这事也吃了亏,最后不了了之。”
明玉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可阮氏大概不会这么认为,因此才怀恨在心,魏妈妈虽没明说,但也算是暗示了吴氏小产和阮氏有关。
魏妈妈声音不觉低了几分:“三爷现如今屋里两位大姐,虽是三奶奶安排的,其实是大奶奶的人。”
“听你这般说,之前还有别的人?”
魏妈妈点头,迟疑着道:“三年前还在府里的叫暖春的怀了孕,后来不慎小产,她自个儿因这事身子骨损伤的厉害,后来也没了……”
说到最后,叹了一声道:“便是细说,这些事真真假假也说不清楚。只是,昨儿大夫提到的那些东西,咱们府里确实是有的。”
因那些食材平常人吃了确实养生,不过双身子就须得忌讳一二,魏妈妈说完神色慢慢凝重起来,似是想起什么事,身子一颤,声音不由得发抖,连眼睛地跟着瞪的大大:“暖春流产前也是这般闹肚子,闹了一天一夜!后来……”
说着抬起头来,望着明玉,惊恐道:“少奶奶这一次闹肚子,莫非是……”
紧接着又笃定地道:“三奶奶绝不是这样的人!”
她这样肯定的态度倒叫明玉惊愕,魏妈妈意识到自个儿失态,忙垂下头,顿了顿道:“奴婢早年是伺候过太夫人的,太夫人喜欢三奶奶倒不是因三奶奶八面玲珑嘴巴多会讨人喜欢,那时的三奶奶确实和现在判若两人,太夫人喜欢她是因她坦率不失稳重。只是后来太夫人去了,三奶奶又一直没生孩子……”
再加上楚大夫人和太夫人婆媳关系并不好,阮氏又因害喜一事怀恨在心,因此才压着吴氏。没有孩子,便是正妻说话也是没底气的,何况她还不得婆婆的心,便渐渐变成现在这么个谨小慎微的模样了。
魏妈妈说完还怜悯的叹了一声,很是可怜吴氏的样子。
那暖春的孩子是不是吴氏做了手脚魏妈妈也说不清,可若不是吴氏,那会是阮氏么?这个想法才冒出来,明玉就心寒了一把——莫非阮氏要三爷断子绝孙不成?
大老爷不看好三爷,三爷在楚家也是说不上话的,吴氏又被阮氏和楚大夫人死死压着,放了两个通房在三爷屋里,让她们私下去斗……到底有多大的恨意,才会这般?
明玉闭着眼,她总算明白楚云飞为何那般生气了。也总算明白楚云飞为何支持三爷读书考功名,三爷若是不出人头地,就一辈子这样被压着。
可三爷即便有孩子,也是三爷自个儿养活,哪里就碍着阮氏她们了?
到午时,五奶奶一脸倦意返回来,明玉看了周嬷嬷一眼,就晓得五奶奶劝明珠回京都的事没办成。
五奶奶亦十分头疼:“十四妹妹这个性子,不晓得要吃几次亏才能懂事一些。”
香桃去倒了茶来,因她一直陪着五奶奶,晓得明珠的情形,宽慰道:“其实十四小姐今儿能听五奶奶说话就是好兆头,五奶奶也不用着急,慢慢劝就好了。”
五奶奶叹了一声,道:“你也瞧见了,我一提她说的是什么话。”
虽没像头两天那样情绪激动,可只要一提去京都,明珠好像永远都只有那一句——要去可以,用棺材抬去。
五奶奶磨破了嘴皮说了一通道理,她仍旧还是这句话。若闹起来还好,偏偏她说这话时十分冷静从容,反而叫人心里不安。
“这样强逼着她去,还真怕她做什么傻事。”
明玉见五奶奶满脸愁容,想了想问道:“京都那头真的没有什么风言风语?阿珠离家的事,外人都不知么?”
五奶奶点头:“若不是妹丈派了人去京都,四婶婶心里疑惑,找了我去,太太连十妹妹、四婶婶也没说,瞒得死死的。也只有我们还有七妹妹晓得。”
明玉理了理思维,正要说话,莲月进来回话,午饭已经预备好了。看着五奶奶满脸倦怠,想必路上也不曾好好吃饭,只得暂且按下不提,等吃了饭再说。
今儿明珠却没从屋里出来,香桃去请,她冷冷说不舒服,没法子只得将她的午饭送去屋里。明玉、五奶奶、秦氏一道吃了,饭后坐着吃了一会儿茶,秦氏晓得她们姑嫂有话说,便露出乏意回屋里午睡去了。
姑嫂两人回到明玉屋里,便和五奶奶说起明菲打发孙嬷嬷来的事。
“……算着日子,孙嬷嬷从京都动身时,我们派的人还没将信儿送到。十姐姐也不会无缘无故起疑心,是有人在她耳边念叨了什么话,她才私下里打听。”顿了顿,明玉坦言道,“因是五嫂来了,我才说这话,五嫂大概也有所察觉,我们太太和三伯母关系一向不大好,有些事我们太太知道,三伯母怕是要多心。十姐姐打发人来,也是确定十四妹妹已离家,想着她无处可去,只能回淮安老家,说不得要途径直估,叫我留心。没想到孙嬷嬷来的时候,十四妹妹已经在我这里了。孙嬷嬷才动身回京都,五嫂就来了。”
五奶奶忙道:“我并没有心多,你说的我也略知一些,即便回去后有些话不能说我也不会说。”
说完就蹙起眉头:“我们只晓得十四妹妹只身离家,具体怎么走的根本不晓得。听你这样说,十四妹妹离家也是受人挑唆?”
明玉点头,虽不太肯定,“十四妹妹只不过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想必五嫂也了解,她自个儿难道真有这个胆量?”
“可她为什么要离家呢?即便受人挑唆,也要有这样的机会……不瞒十四妹妹,她离家之前,是一点儿这样的苗头也没有的。”
“孙嬷嬷话里的意思,是十四妹妹去陆家赴宴,溜进爷们的书房又留下了什么东西。可十四妹妹说出来的却不一样,她似乎在陆家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且把她吓着了。”明玉道,“别的我也不晓得,只是琢磨着孙嬷嬷和十四妹妹的话,想必十四妹妹私自跟着外男离家的事,被人抓住了把柄。问题就在于,十四妹妹不肯说那人是谁,五嫂不防仔细想想,若是个生人十四妹妹就那么放心大胆地跟着那人走么?虽然被陆家见到的事吓着了,可她也是读过书的,难道不知奔者的厉害?”
五奶奶神色一凛,道:“十四妹妹时常跟着太太出门走动,在京里也结识了不少闺蜜,即便太太不出门,总会互相邀请一处玩乐。太太又一心紧着七妹妹……”
这话就和明玉猜测的一致了,五奶奶似是明白过来:“那人的目的就为了我们家和陆家亲事作罢么?”
京都什么情况明玉是不清楚的,道:“这不过是我的猜疑罢了。”
五奶奶暗自琢磨,脸色愈发凝重难看起来。半晌道:“这般说来,把柄还在那人手里,一旦捅出来,咱们陈家哪里还有脸面呆在京都?”
不但明珠毁了,明菲、明珍等陈家的女儿声誉都会跟着受损了。无论怎么看,这件事与明珍算计明玉都十分相似,只是,明珠是实实在在与外男接触并偷财物奔走。
“算着日子,陆家下聘就在这几天!”五奶奶急得坐不住,慌忙喊了一声,跟着她来的嬷嬷立即奔进来,五奶奶道,“立即打发个人回京都,就和太太、老爷说,十四妹妹病的格外厉害!”
那嬷嬷闻言大惊,她是跟着五奶奶去瞧过明珠的,晓得明珠手腕受了伤,人看起来也十分消瘦,可精气神儿还不错,哪里就病了。只是五奶奶脸色很不好,好像发生了极大的事,福福身就急急忙忙出去。
五奶奶说完扭头和明玉道:“只怕还得在十三妹妹这里多叨唠几日了。”
明玉晓得,五奶奶是要等京都的消息了。
半晌,五奶奶才慢慢平静下来,却越琢磨越迷糊:“我们陈家在京都根基不深,哪里就值得费这么些心思算计?”
这一点儿明玉也不明白,只得寻思着宽慰几句,五奶奶叹了一声,见明玉气色不好,又说了这许多的话,愈发愧疚,道:“十三妹妹快歇歇吧,我也去歇歇。”
明玉要送她去收拾出来的卧房,五奶奶连说不用,因道:“这样客气,我反而不好打搅十三妹妹了。”
明玉便让周嬷嬷、落英跟着去服侍。
五奶奶走后,香桃一边服侍明玉午睡,一边道:“五奶奶不急着走,十四小姐在咱们这里的事就没法子瞒住了。”
“本来就瞒不住了,今儿邱嬷嬷撞见五嫂,最迟明儿就有人来。”
五奶奶是明珍亲嫂子,明珠在这里的借口倒是好寻,从淮安来路上病了,她如今瞧着也确实病了一场的样子。但这别院住着到底不适合病者,来去寻大夫也不方便,想到要搬回去,明玉心里就忍不住发寒。
明珠眼下这个不搭理人的样子倒好,可回去之后要瞒住她的事,就要费些功夫,比不得这别院,里里外外都是信得过的。
“算了,等爷回来商议商议。”
香桃顿时羞愧地红了脸:“都是奴婢多嘴,姑奶奶今儿劳了一天神,这会子就好好睡一会儿吧。”
说罢在床边蹲下来给明玉捶腿,明玉虽心里隔着事,这会子也抵挡不住倦意,迷迷糊糊睡去,不晓得过了多久,被一阵说话声惊醒。
听着像是小黄氏的声音,睁开眼屋里没人,忙叫了一声,香桃答应着进来。
“是二奶奶,得知五奶奶来了,专门来见见的,带了好些东西来。”
明玉穿了衣裳从内室出来,就瞧见小黄氏在外间临窗的椅子上坐着,“这会子赶来怕是打搅四弟妹了。”
明玉摇头:“二嫂子说哪里的话?快请坐。”
小黄氏笑着复又坐下去,端详着明玉的脸色,露出几分担忧来,道:“昨儿晚上大嫂闹肚子,今儿听邱嬷嬷回去说,四弟妹也闹肚子,还真是巧了,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
小黄氏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玉自嘲一笑:“说来也是我一时贪嘴吃多了。”
小黄氏笑道:“我今儿去瞧大嫂,也这样说呢。吃着好吃便可着劲儿吃,这不吃多了闹起肚子来?幸而都没大碍。”
明玉应景儿笑了笑,小黄氏身边的嬷嬷也笑着搭腔:“说到底还是三奶奶身子骨更好,倒是一点儿事也没有。”
明玉微微蹙眉,倘或是汤的问题,吴氏也吃了两碗,她竟然没事?!
小黄氏瞪了那嬷嬷一眼,笑道:“大家都没事就好,我今儿来还有一事呢,听说陈五奶奶来了就特地来问个好。”
很明显是要把嬷嬷说吴氏没事话带过去,可这样反而更叫人起疑。小黄氏和嬷嬷都是故意的吧?
难道真的是吴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