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波一波的水浪轻拍着行船的两舷,太阳在江心轻轻荡漾。两岸的山影向后缓缓退去,融入万里无云的碧空。从喀山这一路行来,已有一天一夜。燕铁衣接到信后,第二天就别了大部队,只带着少数随从,登上了从嘉山卫到凉州的航船。蒋千户因为有功,被燕铁衣钦点,带回凉州,石浩和清凉也因为在喀山之战中的英勇表现,作为燕让的卫兵被带去凉州,白天羽等人则留守喀山。
船沿江而下,帆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箬,上涂黄漆,也是半圆的,木作格子,像嵌着一片片的小鱼鳞。船尾用橹,大抵两支,船首有竹篙,用以定船。船头着眉目,状如青龙。
船后方的一个仓内,放着一顶方桌,三个人坐着看书,中间的那个公子哥是燕让,左右两边正是石浩和清凉。北方的风还是很大的,偌大的船行驶在黑河上,也还是明显能感觉到摇晃,真像是一叶扁舟,石浩坐在船底席上,篷顶离头尚有两三尺,侧面还有一个书架,只见密密麻麻排了好多书,石浩的两手顺手一抬就可以搁下几本。河上的空气清清凉凉,细雨轻飘飘的、不着边际的洒着,正是个看书的好时候。
石浩放下他手中的《大夏chūn秋》,翻到了旁边的一本《四洲志略》,不过书是竖着的,得往右向左看,只见第一页的目录就有大秦和区梨这两个他还算熟悉的国家,他将书翻到对应的页面,只见上面写着:
大秦国,一名落落底斯,始南詹部洲东,去中国五千里七百里,大吴垄新二年,终败于大西,秦太子度西海,达北川,历代攻城掠地,占地无数,披荆斩棘,始有城四百余,方圆数千里。番薯役属者数十,其国多巨人,身长二三丈,力大无穷,常以石为城郭,又多兽人,青皮腐肉,类妖,类魔,类死人状,以林为所。列置邮亭,皆垩塈之,有松柏诸木百草。人俗力田作,多种树蚕桑。皆髡头而衣文绣,乘辎軿白盖小车,出入击鼓。
其都泰西封城,去华夏城二千五百里,周近百里,城头建双狮幡帜。城中有五宫,相去各十里。宫室皆以水jīng为柱,食器亦然。其君rì游一宫,听事五rì而后篃。常使一人持囊随王车,人有言事者,即以书投囊中,君至宫发省,理其枉直。各有官曹文书。其君多好战,国中多武官,置一丞相、三巨头,十二将,皆会议国事。国中灾异及风雨不时,辄废而更立,受放者甘黜不怨。
石浩又将书往后翻了一翻,只见有一页写着区梨:
区梨国一名基督国,去华夏城一万七千里。抵北海之极,南与大西国离接。地方数千里,小城百余,户口胜兵最为殷盛。其东界天使城,号为小基督城,去华夏城一万里。世传吴明帝梦金人,长大,顶有光明,以问群臣。或曰:“西方有上帝,无形无体。又有天使者七,一曰米迦勒,二曰拉斐尔,三曰加百利,四曰乌列尔,五曰沙利叶,六曰雷米尔,七曰梅丹佐,有通天彻地之能。”帝于是遣使区梨。大吴正信九年,都护使慕容通城使大西。临北海yù度,大西北界船人谓曰:“北海甚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强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皆备三岁粮。海中海妖甚大,善使人思土恋慕,幻化万千,终至于死亡者甚众。”慕容闻之乃止。区梨国无君,为政者,教皇也,教皇下,有长老者四,使徒无数,教皇长老多贤良,通法术、明礼仪、国人共举之。
正当石浩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燕让忽然大笑一声,将身边的石浩和清凉吓了一跳。
“哈哈哈!”
“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清凉好奇道。
燕让眉飞sè舞的捧着一本书笑道:“话说从前有一个女兵体恤父亲年老,化作男兵替父出征---”
石浩心里嘀咕:听起来有点像花木兰。
燕让继续道:“她在边疆一直打了三年仗,没有人知道她是女的。但是有一次她遇到麻烦了---”
“什么麻烦?”
“一天在战场上忽然大姨妈来了,底下红了一片,他队长问你哪里受伤了,她忙说没事,队长忙扒下她裤子,一惊道:‘**都炸飞了还说没事!’”
石浩一听,立刻哈哈大笑,清凉则笑得直跺脚。震得船板直晃。
此时,笑声惊动了外面,从船舱外面走来一个人,正是燕铁衣。
燕让连忙将石浩丢在桌上的那本《大夏chūn秋》压在他看的那本书之上,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燕铁衣进来,笑道:“让儿,在看书啊?”
燕让站起身来,添了添舌头道:“爹,孩儿正在看《大夏chūn秋》。”
燕铁衣点头道:“恩,读史可以明志,这《大夏chūn秋》记载了大夏开国一百多年来的重要事件,记述了大夏皇族、大臣、战事、水利---是不可不读的书,为父就是担心你太过嬉戏才找到这两个喀山的小英雄做你的卫士,其实是想让你多个优秀的好朋友,看见你这样用功,为父也欣慰了。”
石浩和清凉看见燕铁衣,也站了起来,还是清凉反应快,忙着赔笑道:“小侯爷天资聪慧,是我等万万不及的。”
“是啊,万万不及,万万不及。”石浩平时不怎么拍马屁,说出这几句话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燕铁衣笑道:“在你们面前充什么侯爷,让你们做他的陪读,实在太委屈你们了。”
“怎么会?我们开心的不得了!是不是啊?”清凉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石浩。
“是啊是啊!”石浩终于反应过来,也傻傻笑道。
燕铁衣笑笑,又往舱外走去。
燕让看见燕铁衣走了,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道:“好,你们两做的不错,等到了凉州,我请你们去喝酒,不过不许告诉我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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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随山势左一弯,右一转,每一曲,每一折,都向人展开一幅绝好的风景画,两岸山势奇绝,连绵不断。航行了一天,终于绕出了云霄岭那条迂回曲折的画廊。木船一路顺流而下,进入凉州境内,石浩他们也跑到甲板上来看着两岸的风景,这时的河面渐趋广阔,取代群山映入眼帘的,突然是绿茸茸草坂,象一支充满幽情的乐曲;特别好看的是河滩上那一堆堆给艳阳染得红艳艳的野草,简直象是满山杜鹃了。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只看见前面远处有无数的炊烟,炊烟之下,是成百上千的帐篷,帐篷之外,铁甲涌动,旗帜鲜明,石浩他们来到了一个兵营一样的地方。
当船抵达岸边的时候,燕铁衣对后面的燕让道:“让儿,你们几个先回神兵山庄。我面见圣上之后在回来。”
也不等燕让回答,他便带着几个随从下船上岸,只见岸上有三五个正在迎接。为首的那个锦衣华服的正是大夏西部边陲的西凉王,后面的那个穿紫袍的是大夏皇宫,皇宫太监总管尤景,托在最后的那个穿红衣官服的则是兵部尚书战千羽。
“王爷,战兄,尤公公,燕某这相有礼了。”
那西凉王年纪约莫三十来岁,见到燕铁衣,连忙扶起笑道:“侯爷多礼了,多礼了。”
战千羽笑道:“但使龙城铁衣在,不叫胡马度云山,我就说嘛,有侯爷在,哪怕他什么魔族肖小。”
“哪里,哪里,这全是托战兄你的福!”
尤景看他们寒暄的差不多了,才道:“侯爷这边请,皇上正在等你!”
“那烦劳公公带路了。”
燕铁衣别了西凉王和战千羽等人,跟着尤景穿过了一排排帐篷,终于在数百个帐篷中的其中一个外面停了下来。
“是铁衣吗,快进来?”这个帐篷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燕铁衣向尤景抱拳后,便拉开了帘子,走进帐篷,低头单膝跪道:
“微臣参见陛下。”
这皇帝从宝座上走下来,只见他的脸长满褶皱,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身体很瘦,但是一脸白花花的胡子显现出他年轻时候的峥嵘。他右手提起一个酒壶,步履蹒跚的走到燕铁衣跟前,给他倒了一杯酒。
“起来!先陪朕喝一口酒。”
燕铁衣心下叹道:皇上又老了一些啊。
“谢皇上赐酒!”燕铁衣一饮而尽,道:“皇上何不在凉州城中住下,要来着偏僻的郊外?”
老皇帝笑道:“在皇宫里呆得太久了,有些腻烦,想看看大夏的锦绣山河!听说大秦已经退兵了?”
燕铁衣忙道:“大秦军进攻喀山卫,未能拿下,现在已经从多尔盖草原退回森林了,估计短期内不会有大动作,不过为防患于未然,我在喀山、崇山和嘉山都增派人马,第一线的兵力已经有两万人了。”
“恩。”夏德龄似乎对这样的情报早已知悉了。
燕铁衣继续道:“目前在大夏的北方,主要敌人还是大秦的兰达部。陛下,微臣今年开年的时候,曾和战尚书商量,将长城的卫所防线往后拖延,组成三道防线的立体防御体系。第一线,以云霄山长城十三卫为主,卫所中的老人、妇女和小孩现在越来越多了,要移往后方,不然家家都是托儿带口的;第二线,凉州,云州,幽州,燕州,第三线------”
燕铁衣很认真的讲着,不过这老皇帝好像是有些心不在焉,突然问道:“你这些年在凉州做得很不错,不知现在在凉州过得可还好?”
燕铁衣一呆,为老皇帝突然蹦出的一句话让他受宠若惊,他不知为何不关心前方的战事,反而皇上问出一个豪不相干的问题来。
“还---还好!”燕铁衣支支吾吾的答道。
老皇帝笑道:“年轻真是好啊,想当年朕和皇兄在凉州狩猎的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啊,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一具行将就木的枯骨---”
燕铁衣看出老皇帝心情,只好劝慰道:“皇上洪福齐天,自当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老皇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久久才道:“朕能在活个三年就不错了,天天有人喊万岁,朕还没有糊涂到那个程度。”
那老皇帝坐在下面的一个茶几上,自言自语道:“人在离世的时侯总要回想一下自己的一生都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燕铁衣叹道:“皇上,您怎么会这样想?”
老皇帝道:“朕死后,后人会把朕看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贤君,一个昏君,还是一个暴君?”
燕铁衣道“皇上,自您登基以来,大夏的版图扩张了不少,天下子民都能感受的大夏的盛世。”
“盛世,自朕登基以来,连年征战,朕的映像中,好像只有三年没有打仗,朕今年七十有二了。但上天只给我安排了一个傻儿子,我死之后,只怕大夏将倾,朕想这是不是老天给朕的惩罚。”
燕铁衣闭口不言,他知道,自夏德龄登基以来,一直子嗣不昌,生下的小孩不到三岁都夭折了,好不容易生下一个男孩,这个皇位继承人却是个傻子,如果将江山传为给他,必然导致外戚坐大。这是庙堂上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却从来没有大臣明说出来。
老皇帝站起身来,向上望去道:“也许皇兄你一开始就是对的,而朕从一开始就错了。”
燕铁衣不明白这老皇帝在说什么,心道:今天皇上很奇怪哩。
忽然,老皇帝又问道:“假如不是朕,而是你大权在握,你会怎么办?”
“微臣不敢僭越!”
“朕问话而已,没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哪,皇上您是指哪方面?”
“全盘!”
“以微臣愚见,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和大秦缔合,据报明年大秦可能有更大的进犯,募兵在所难免,而募兵又需要战马、战甲、刀剑、军饷---一句话,就是要征税,再少再少也需六十万两银子,而户部目前根本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大夏去年的预算是三百四十万两,而实际上花了四百三十万两,亏空九十万两之巨,这些年与大秦征战,耗资甚大,兵部修长城、建卫所,总计花费一百一十万两,工部去年翻修紫晶宫,花费了一百七十万两,还有礼部---”
那老皇帝刚开始听的时候还面带微笑,听着听着脸sè就有些变了,接着有些不耐烦,最后终于忍不住勃然怒道:“燕铁衣,那照你这样说,去年修长城、建卫所、给朕盖给房子,就把我大夏朝修穷了,建垮了,是吗?”
燕铁衣连忙跪道:“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老皇帝气得发抖道:“朕告诉你,朕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缔合这个字眼,对魔族人一定一定要赶尽杀绝,永远不要抱有幻想,你给我积极备战就行了,朕虽有难处,但朕一文钱不少你的,你---你---!”老皇帝还没有把话说完,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燕铁衣大惊道:“来人,快来人啦!”
帐篷外的尤景第一个赶来,接着几个卫士也赶进来,见到皇帝咳血不止,尤景也惊道:“御医,快叫御医!”
不一会儿,几个御医就急急忙忙跑进来,众人扶着老皇帝躺在宝座上,老皇帝趁着还有些许气力,依旧怒不可遏地指着燕铁衣道:“你---你给朕滚出去!”
燕铁衣只好无奈的站起身来,抱拳道:“微臣告退!”
燕铁衣不安地走出帐篷,心中戚戚:真是伴君如伴虎,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龙颜大怒了,嗨,皇上这些年是越老越固执了。燕铁衣抬头望去,帐篷后面虽然青山依旧在,确实几度夕阳红!远处的层峦叠嶂,正迎接着那轮残血般的落r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