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听到外头的陆吾神君居然点了自己的名,好像凡人皇宫里的帝王对小太监说今夜翻他的绿牌子,浑身不自禁抖了三抖。他转头望了眼鼓,满目的不安。聪明如他,就算不了解陆吾神君其人,但是道听途说的关于此人种种寡淡冷漠,料想今日这番变故,定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这一遭要入狼窝了?!他如是想,难得脸上有些不淡定。
此时鼓的脸『色』也不是很善,然,原因恰恰和云相反。
云以为那陆吾定然没安什么好心眼,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鼓则是想冲到外面跟那陆吾神君理论一番,为何独独让云和圆归陪去,他也想去。他想去,不是因为传说中昆仑丘上有多神秘,有多少宝贝,只是因为他关心的人,要被人带去那个地方。
说点不合时候的小『插』曲。在万万年以后,那凡尘里会有个妾,叫做柔奴,跟着一个大文豪的朋友,叫做王巩,那厮混的风生水起时还是个驸马。但因为某件政治史案被贬南蛮之地,颠沛流离,五年才得归,柔奴一路相随,不离不弃。那个大文豪,其实叫做苏轼,等他们回来以后问她,你跟着这个男人,背井离乡,广南风土,应是不好?
那女子怎么回答?她说,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于是大文豪做了首诗,诗是这样的:“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时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说文献词那么一段话,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角儿还大有人在,或许许多看官都曾领教过这个柔奴的风采,今日再要搬出来唱一唱。我真的不是来凑字数的。情景转换一下,不论身置何方,鼓少年的心,与那柔奴可作一比。那首诗,可以读一读,微笑,时时犹带岭梅香。
只不过,现下鼓还没有去争一争和薰池同去昆仑丘的机会,已经有两个人抢在他前头,冲到外间去向几个大老爷们表白。一定要和薰池视死同归。
武夷觉得,五臧山院的弟子。和五臧山院的事物,自从瑛雅离开以后,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他瞪大了绿豆眼,瞧着两个如狼似虎的小娃娃。你们这要是闹哪样?!
白龙自不在话下。他原本白净的小脸上,已然被气得通红。“你说,要带我媳『妇』去哪里?!”咄咄『逼』人,气势如虹。
方才他在里面一边盯着自动化身大尾巴狼的阿鼓君,一边还要留意四周的动静。经历这一遭变故。他十分不放心自家媳『妇』如何安然活在八荒之中。当听到陆吾说要带着薰池去昆仑而不带他的时候,他立马怒了。
也难为了小白龙被第三道天劫劈残的脑袋瓜子,还能转过这几道弯。如同正常人般巍然屹立在陆吾神君面前。怒瞪陆吾的星眸中,流『露』出这样的感情:你以为我傻啊,我再傻也不能把媳『妇』给丢了!抛了几个不冷不热的眼球,顺势还把眼睛眯了眯,定要作出一副我不是善主的模样。
陆吾经年不出昆仑,谁想外头的青年才俊具是这番有趣,嘴角千万年来难得勾起来一道弧,饶有兴致地和白龙对望着,话却是对武夷所言:“这是哪个?!”
武夷『揉』了『揉』眉心,无奈回答,“这不是我们山院正统的弟子。”
“嗯?”
武夷遂将白龙和薰池的前因后果简述一通。
“你是那洞庭湖龙王傲风之子?”陆吾的眼神也眯起来,愈发聚拢出夺目的智慧的光芒,如同天上的启明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别以为,你认识我爹,我就不打你!”断句,很清晰。这小子,头脑清明得很。
武夷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词儿,叫做大智若愚,借以形容现在的小白龙,再合适不过。
陆吾不以为然,问他,“你想和薰池一起来我昆仑?”
“我,媳『妇』没说,要去你昆仑。”反唇相讥,甚是出彩。其实他字面上的意思是,我和我媳『妇』都没说,要去你昆仑!误会了吧?没事,这厮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都不是正常人。
万年冰山王陆吾顿时嘴角咧开,乐了。他委实没有想到,瑛雅的闺女,竟然会摊上这么个有趣的人儿当相公,傻得恰当好处不说,还有这小子的身世,龙王傲风之子?他倒要看看,最后傲风的儿子能不能抱得美人归。
“既然你想去,凭我和你爹的交情,也不会拦着你。”幽幽丢下一句,便不再理会小白龙。慧眼的人此时能看出来,其实这陆吾神君也是个自恋的狂人,且已经恋到旁若无人,不管别人意见的地步。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那头,第二个喊着要去的弟子,正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其实早前他就发现了这道目光,在山神祭典那一晚上,无由有些熟悉感。
皱眉,若有所思:“你……?”陆吾今日的话,难得有些多,耐心,难得有些好。
你猜那第二个嚷着要陪薰池一块儿去的娃娃是谁?竟是鼓和云的同窗,红鸾夫子的得意门生,巫绫大姐姐。巫绫美目带着热切的期盼,纵使这里是风气开放的八荒,各种妖精盘踞之地,那也没见哪个胆肥的敢对陆吾神君看得如此『露』骨。
“我是巫绫。”是句陈述。
巫绫这话让人听着颇有微词。一来,没有晚辈敢对陆吾没有抬头就直述其文,好歹,你也加个神君大人啊;二来,你怎么就知道人家神君想知道你的大名,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三来,就算你是巫绫又怎么地,你又不是瑛雅,大名一报就能平地挂起一阵飓风,方圆三百里凌『乱』。
总之,红鸾夫子要是知道她的得意门生今日这般有失水准,铁定拿小皮鞭抽她。边抽边教训,好你个巫绫,就你那青白小葱样,还想充大蒜?!韭菜都不行!!
陆吾也是,不屑瞟了巫绫一眼,冷笑着不说话。倒是武夷,害怕自家弟子惹恼瘟神,护犊心切。跳起来拉住巫绫想将她往外面赶,心道是,诶哟我的小祖宗,没听过辣手摧花的传说么,陆吾死神之左手一出,看你还怎么迎接明天的太阳。
“院长~”巫绫细胳膊细腿扭得起劲,死活不愿意出薰池家的房门,不死心道,“云一介男子,怎么照顾两个师妹,委实有许多不方便。让我一起去吧,我跟着青鸾和红鸾夫子学医多年,基本的医理都已经掌握……”可还是一点一点被武夷拖到了大门口,一开房门就瞧见一坨人围在外面,已经把走廊围得水泄不通。
巫绫瞧这光景,脸上一红。她是极爱面子之人,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女王状,若是这样被丢出来,那以后还怎么见人?于是再也顾不得当初离开家时她对爹娘发过的誓言,脱口而出:“我姓巫!”
大伙对此话皆不明所以,纷纷向巫绫投去求知的目光。武夷脑门上一滴冷汗,瞟了眼白骨爪扣在门栏上的巫绫,严肃警告她:“别闹了啊!”手上猛一用力,下一刻就能将她丢出门外。
却在这关键时刻,里面冰冰凉冒出一句,“且慢!”硬生生叫武夷刹住扔人的动作。武夷诧异回头,不敢相信地看向正襟危坐在圆凳子上的陆吾神君。这厮这些年是不是没了人管束,愈发不正常起来?!
巫绫心头一喜,趁着武夷分神的档口,跐溜一下摆脱魔爪又钻回屋内,满心期盼地守候在陆吾身边。她就知道,这句话管用。
武夷最终无可奈何,重重将门重新合上。“嘭!”地一声,让好奇心重而靠近门口张望的几个弟子吃了一鼻子木头灰。
“方才巫绫师姐那句话啥意思?”一人『揉』着鼻子扭头问身后。
身后弟子挠后脑勺,“她说她姓巫。”
“废话,聋子都听见了。”
“她姓巫,就该进屋里!”
“呸,那谁姓水,谁就该脑子进水啊?!”
远处,水长天一阵猛咳,说什么呢你们,越说越离谱了啊!
再看屋内,陆吾总算正眼瞧上巫绫,阴测测问道。“你说,你姓巫?”
巫绫点头。
“巫茗是你什么人?”
“是我外婆。”
果然。
陆吾的心上,被巫绫那句“是我外婆”触动。想起某个风雪之夜,他独自睡在昆仑丘冰凉的床板上做梦,梦里是他出生的蓬莱。蓬莱从不下雪,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仙气缭绕中还带着瓜果的香甜。他离开那里已经多久了?一万年?两万年?还是十万年?曾经欺负过他的小仙人,如今是否还活着?
梦里面,只有一个人会用苍老的手,帮他梳理凌『乱』的头发,帮他拭去脸上的污泥,对他说,不要怕,有婆婆在,没人敢欺负你。陆吾知道,他一出生就带着不祥之兆,对于讲究生命重于一切的蓬莱仙人而言,没有将他扼杀在襁褓里,已是对生命格外的放逐。但是,他们却想砍掉他的左手!
“你外婆……”可还安在?
“外婆仙逝多年。”巫绫自答。
陆吾那零星被白龙逗乐的心情,瞬间归于冰冷。对于他而言,幸福快乐从来都是短暂的瞬间。他早该有这个准备,今日他若快乐一点,明日,就会落下双倍的痛苦。这好像是跟着他的左手一起到来的诅咒,永无破解之法。
他点点头,沉默良久,最后淡淡说:“你若想跟着来,就来吧。”可他自己,已经没了当初演剧本的好心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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