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在那万万年里,幻想过无数他与帝江重逢的画面,直至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伤心的事情,他渐渐想开,已经不打算纠结在帝江神君之上的时候,委实叫做天意弄人,他居然就这样毫无准备地从天而降,和自己装了个满怀。[无上神通 ]
说不惊喜是假的,但是比惊喜更多的是惊悚,是疑惑。帝江怎么会在魔界?上回在天山上,看天鹰的那张心虚的脸,帝江应该就在和她相关的地方,而且天帝从前就说过,帝江其实就在他身边。魔界?!这也叫在身边?!
有太多的巧合。
他的徒弟圆归在五臧山院失踪,嗅觉灵敏的骄虫带他们找到了这里,但出现的人却成了帝江。是有心人的故意安排,故意让他和帝江见面,还是这个人被安排成帝江的模样,故意出现在这里?
陆吾盯着面前的“帝江”,心里百转千回,原来不是每一种相遇都能让人怦然心动,还有一些不期而遇能让人心惊胆颤!再说这位不知真假的帝江神君,之间他也是一脸的尴尬,好像并不情愿让陆吾在此地遇到他,雪白的脸上染了两坨不自然的红晕,外加眼神飘忽,气质脱俗中带着一丝焦灼。
薰池亦是从惊讶中回过神,打量帝江神君的同时在陆吾之前开口道:“帝江神君,你当年帮陆吾神君渡天劫的事我们现在都知道了,这些年陆吾神君找你找得心力憔悴,你看他头发也全白了。”她本意是想把陆吾打造成楚楚可怜的小媳妇,却收到了陆吾杀千刀的眼神,遂悻悻然闭嘴,留意四周的情况。
说来也奇怪,偌大的风烟楼里居然没有一个往来的下人,好像专门为他们见面清理了观众。季河神君从前教薰池兵法的时候提到过。如果树林里连鸟儿叫的声音也没有,那就要当心是不是有敌人伏击在树林中。太过安静地环境反而潜伏着危险。
“陆吾……本君在此地十分开心,如果没什么事,本君就先告辞了。”帝江说得风轻云淡,说完就转身要走。
不光陆吾听得火冒三丈,一旁的薰池也对这么寡情的话有些意见。就算你帝江对陆吾没有感情,好歹也是九重天上的神仙,正义的力量。却在魔界的地方说自己过得很开心,还不打算回去?!
“天帝和太极黑老深陷此地,你居然说得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帝江神君,枉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夫子!或者是,你根本就不是帝江?!”陆吾话音没落。人就飞快略去,攻向了帝江的背后空门。
薰池看得心惊,不由感叹一句:帝江神君如果是敌人,怎么会把致命的弱点暴露在陆吾面前让他有机可乘呢?于是薰池给帝江找个了借口,帝江神君肯定是有自己的苦衷的红色仕途!
陆吾不管帝江有没有苦衷。招招狠戾,势必要把帝江打得落花流水。而帝江神君第一下就很狼狈,并无多少招架的力气。
眼看再来两招就要败下阵来,白龙在薰池身边抱臂忽然说了一句:“团子,这帝江神君一点没传说里面好。”
薰池以为他是在说帝江的法力不及,遂找了个原因帮帝江开脱:“现在的帝江神君没有从前厉害。是因为帝江神君花了许多仙力帮帝江渡劫,功力还没有恢复。”私以为此理由十分上道。
白龙却道:“非也,我以为帝江神君仁善。可他居然连我们两个晚辈是谁都一点不关心,好生冷漠!”
此话叫薰池措手不及,人有这么个习惯,当你认得甚至熟悉某个人的时候,潜意识会觉得此人也认得你。她薰池的耳朵听帝江神君的名字都快出老茧,只差没数帝江神君有几个头发这种了解程度。倒真没在意帝江神君怎么都不过问陆吾神君身边的这两个小辈是何许人也。被白龙一说,支吾几声才勉强道:“人家帝江神君心里也挺紧张的,忽略我们也很正常啊。”
白龙砸吧砸吧小嘴,犀利的目光投射在与陆吾打得不可开交的帝江神君身上,不再说话。而帝江神君最后被陆吾的一个攻击直接轰到了地上,一口鲜血喷出,脸色惨白。
薰池惊呼,扑过去阻止陆吾发疯,她对陆吾怀疑帝江身份的话保留意见,虽然不知道为何帝江会在此处,但她更愿意选择相信这个人是帝江,况这个人身上的确泛着与他们相似的气息,并非属于魔界。
陆吾冷哼:“你到底是谁?!”
帝江垂头不语,薰池就轻声问他:“神君你住在此处?白龙,快过来帮我扶神君回屋。”
白龙最听薰池的话,屁颠屁颠跑过去把帝江从地上扶起来,现在白龙的个子与帝江差不多高,不对,还比帝江高出了半个头。薰池在身后注意到这个身高,微楞,扭头疑惑地看向陆吾。
陆吾银白的头发在风中飘动,屹立不动,薰池就凑过去悄悄与陆吾比划了一下白龙和帝江两个人的身高,无声问他,从前帝江神君也是这么矮?陆吾的眼睛立即眯起来,默默摇头。
薰池心里一个咯噔,莫非此人真的是魔界派来暗算他们的?帝江和圆归被他们作为诱饵,无疑是具有诱惑力的。要想知道引诱他们来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看看。
遂强行拽了陆吾的袖子跟在白龙和那人后头,往风烟楼的深处走去。
却说陆吾和薰池偷偷溜去魔界的事情,五臧山院里一时并未发现。
山院里静悄悄,弟子们都在打坐修行。
于儿房间里,大小二白安静趴在于儿的床边歇息,于儿则莲花座于床上,沉心调息自己的内力。魍在角落里蹲着,若隐若现的身形也是在打坐,不过此山鬼的脸色并不像于儿那样红润,升腾起忽明忽暗的图腾,眉间紧蹙。气息诡异。
如果薰池喊上于儿一块儿去魔界,在他们碰到帝江神君的时候于儿或许会告诉他们关键,不说帝江在哪儿,也会明确告诉他们这个人不是帝江。不过很可惜,他们没有想到那么多。
凭当下于儿的修为,打不过陆吾这种道行的神君,与小白龙对打还是能勉强打个平手。她察觉到房内诡异的气息,猛地睁开双眼看向气息的来源,厉声问道:“魍!你在作何?!”
大白和小白听到声响,也立即警惕地竖起身子。一左一右保护于儿。
魍并未理睬于儿的问话,他这时已经走到最关键的一步,苦练多年就为这一刻的分离痞子英雄之噬魂。如何肯分心分神。嘴上念念有词的速度愈发快,本来只在脸上的图腾蔓延到了脖子乃至全身,整个山鬼身体都泛出金紫色的光芒。
无风自动。
于儿注意到,在魍翻飞的衣袂和发丝间,有一根头发异常。发出莹莹的光芒。好像深海中的提灯鱼,一盏灯悬挂在头顶显得那么神奇。怎么会这样?!于儿心惊,穿了靴子要过去查看魍的情况。
他跟着她这些时间,于儿心地良善,哪怕是对一只小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故尔脸上的担忧不再隐藏。切切唤着:“魍!你别吓人,快点停下来!”
未料魍身上巨大的冲击波袭来,将想要靠近的于儿反弹出老远。于儿吃痛倒在不远处的地方,闷哼。小白现在比大白脾气还好,只围着于儿团团转,大白却是气愤,吐了蛇信欲攻击山鬼。
魍听到于儿的呻吟。终于睁开眼睛。他的眼睛本来漆黑如夜,当下眼瞳的外圈是金色。里面则是深紫,泛着诡异的上古魔气,说不清那种感觉,好像看到了两个挣扎的魂魄,在纠缠,在撕咬,在努力斥离。
“于儿……”魍的声音沙哑,带着眷恋。
于儿抬头看他,她虽然不知道魍今日想要作何,但魍平日的脾气她十分了解,一旦他想要做的事情,无人能够拦他,从前也是,现在也是,将来也会是。遂不再理会魍,就坐在地上静静看着诡异旋风里地那个人,看看他今次又想要怎样。
魍对上于儿冷静到淡泊的目光,心中不由抽疼,那疼化作了动力,一咬牙,魍抬手去捕捉那根舞动得最厉害的头发,只要拔去他,就能拔去他心中的魔,从此以后,他就是一只灵力纯净的山鬼。
一丝丝的疼痛从头皮袭来,魍的忍耐力极好,手上继续用力。他能深刻感觉到一种东西在从他的脚底心慢慢抽离,从脚底心到小腿到膝盖……而那根被他揪着的头发,并不想其他头发那样拔一下就断了,那头发越拉越长,越拉越粗,根本就没有止尽一样。
于儿看得头皮发麻,拳头握紧,骨节泛白。
魍的手劲不肯松懈一丝,眼睛也一直注视着于儿,好像看着她,他身体里就会有源源不尽的动力,让他把如此痛苦,抽筋剥骨的一件事情轻松做完。
他说:“琉净,从此以后,我再也并不会伤害你。”
身体里的那股抽离已经到了头部,只要在加一把劲便能够成功。
魍咆哮,青筋爆出,一鼓作气拔出头发。瞬间风云变色,巨大的风力将于儿房间的门窗全部吹开,那根与魍个子差不多长了的头发好像一条机灵的小蛇,猛地挣开魍抓住发梢尾端的束缚,发根如蛇头,朝窗外钻去欲逃跑。
有个男子尖利的笑声从空中落下,他笑着在说:“山鬼,从此你我黑夜白天,再非一体。谢谢你,谢谢你,哈哈哈……”
于儿心道不好,若被那不知是何的妖孽逃跑,将来必成大患,于是立即跳起身拔剑要去斩断发丝。可那个夹杂着浑浊魔气的头发比于儿想象中强大许多,根本不躲,只迸发出一股魔气,就能将于儿的冷剑震得脱离手掌,虎口生疼。
女子不死心,咬牙还要去杀,未料背后遭人偷袭,脑袋一沉,失去了知觉。大白如弹簧似的射出,一口咬在偷袭于儿的山鬼手背上,怒视之。(小白在后面摇摇脑袋,哥哥,你有这力气咬山鬼,怎么不去要那根坏头发?!大白泪流满面~)
魍注视着从自己身体内剥抽而出的头发,眼神深邃难懂。他放走自己的分身,不是因为对他存着怜惜,不是因为顾念那魔曾经是与他一体的存在,他就是不忍看到杀戮,良心大发。世界上任何一件东西,太过纯粹都不是好事。水至清则无鱼,纯粹的善良与纯粹的邪恶,无论哪一边都是无法生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