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杨悦顾不上理会这些事儿。这些日子她几乎忙得分身乏术。每日都在蜀王府的西院度过。与众人一起商议“天下诗社”的事儿。
既然存了让诗社自负盈亏的心思,杨悦便想着由诗社自己出版发行诗刊。大家反对诗社与生意连在一起。杨悦便说服李愔另外成立“公司”——印书行,负责诗刊的印刷与发行。
虽然李愔一再表示诗社的费用不用杨悦操心,但见杨悦一再坚持。便依着她所说,收购了一家印书行,改头换面,叫做“天下印书行”。杨悦则不失精明的提出二人各占股一半。李愔大笑,依着她写了文书,一个出资一个负责策划,一人一半。
杨悦自己并未想过是要占李愔便宜。她有自己的打算,怎么说她是后世来人。不会先进技术,但至少听说过。“活字印刷术”在中学的语文课上学过,是宋人毕升发明,其精妙先进之处自不待言。即然来到唐代,顺便进行点技术革新,也很有必要。“掌握了先进生产力”才能赚到更多的钱。这一点基本经济常识中学政治课上能学到。在杨悦看来李愔与自己合作,不是自己占便宜,反而是李愔占了大便宜。
但是在众人看来,出“头脑”的杨悦实则是占了李愔一个大便宜。甚至连尉迟洪道都觉得杨悦是个“财迷”。
杨悦心中冷笑,一心想让李愔看一看自己不是吃白饭的,见李愔说盘下印书行,便吵着去参观。说自己有绝妙的方法可以降低印刷成本。
李愔虽然买了印书行,但对买卖不感兴趣,只是派下人处理。见杨悦对此有兴致才会陪她去看,否则大概一辈子也不可能到“印刷作坊”里去。
富嘉谟、裴炎等人不感兴趣,在如今已是“天下诗社”社址的蜀王府西院,继续商讨诗社成立大会的具体安排,距离大会成立之日只剩四天。
尉迟洪道向来跟李愔一起混,如今又对杨悦十分佩服,见二人去哪里,自然也跟着去哪儿。
唐代印刷术延用隋朝以来的“雕版印刷”,而且还可以套色,印刷出来的书籍已十分精美。杨悦参观完印书坊,装模作样的赞叹几句,心中却在窃喜,看来自己的“活字印刷术”要排上用场了。
当下将作坊里负责印刷的师傅找来,把“活字印刷术”的概念向他讲解一番。
没想到老师傅却连连摇头:“公子所说的方法,我们也想过。刻字容易,但排版实在是太难。从几千个活字里找出要用的字,还不如立时雕刻一个快,太浪费时间。而且作坊里的师傅们大多不识字,有样照样雕刻可以,但如果用活字排版,非得读书人来作不可。读书人谁又喜欢作这种生计。”
杨悦立时有点傻眼,没想到如此先进的技术,却原来如此不实用。想了想不甘心地说道:“找字这个问题好解决,只要按一定规律将活字放好即可。但是雕版的师傅们都不识字么?你们平日怎么雕版?”
老师傅笑道:“虽然不识字,但有样学样,只要写出来的字,蒙在版上描出样,我们照着雕就行了。再说,那些图画样本用活字版没法印出来,还得用雕版……”
“啊?原来如此。”杨悦心中不由大声叹息。看了看李愔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嘴角带着三分戏谑。想着自己来时一路上还在大吹特吹自己有顶顶好的方法改进技术,不由脸上一红。偏偏李愔看到她的窘态,笑得太欢了。连尉迟洪道也在一旁哈哈大笑。
杨悦想了想不甘心地说道:“但是雕版印刷显然有自己的弊病,万一刻错一个字,整篇就得重刻。岂不是浪费?”
老师傅摇头笑道:“公子过虑了。师傅们技术都很娴熟,不会出错。”想了想又说道,“万一出错,到是可以用公子的法子,先将那个字抠下来,再用一个活字补上。”
杨悦这才找回点面子。忙说“再好不过”,挥手让老师傅下去。
李愔与尉迟洪道早已笑得喘不过气来。杨悦瞪二人一眼,从作坊出来。心中郁闷,看来历史靠不住啊。活字印刷术貌似先进,却原来如此。
“天下印书行”在东市的东面,距离蜀王府不远。从印书行出来,三人穿过宣阳坊向北走。杨悦因被二人笑,心中气恼,自己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坊中巷里本来就窄,杨悦又一面走一面走神儿,走到平康坊的十字巷口,竟然撞了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婢。手里拿着一篮果子,斜刺里出来,没看到杨悦的马,等看到闪避时,有点晚了,一下坐倒在地,篮子里的果子撒了一地。
杨悦吓了一跳,忙摞住马,跳下来。看那小婢没有跌伤,才放下心来。一面帮她捡地上的果子,一面说“对不住”。幸好果子用纸包住没弄脏。
小婢那见过一个大男人,或者说一个骑马的贵公子如此和蔼。刚才她自己不注意,走得急,差点撞上马,却没想到对方不住口的道歉。心中感激,待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杨悦,却脱口叫道:“长安公子。”
杨悦看了看小婢并不认识她,不由暗自纳闷。那小婢见杨悦发呆,却也会意,莞尔笑道:“妾是绿箩娘子的婢女。公子不识得妾,但妾却识得公子。我家娘子对公子可是倾慕已久……”
原来是绿箩娘子的婢女,对于绿箩娘子杨悦印象很深,特别是在芙蓉园见到她与江夏王在一起,是个十分大胆的娘子。杨悦不由笑道:“原来是她。你家娘子可好?”
小婢见杨悦记的绿箩娘子,弯眉一笑:“我家娘子常掂记着公子,公子如果有空,不如到我家去坐坐。”
杨悦心道,去招妓?还是免了吧,没来由又会被绿箩娘子追着题诗。便说道:“我今日还有事儿,改日再去吧。代我向你家娘子问声好。”
小婢却也极懂人情世故,见杨悦推妥,自然不敢勉强。小婢自看到杨悦,惊喜之下只顾着说话,一直坐在地上忘记起来。
杨悦已将地上的果子全部捡到了篮子里,见她还不起来,笑道:“你还要坐会儿?”
小婢被她戏笑,脸上一红,忙爬起来,没想到起得急了,脚踠一扭又坐倒在地。这一次却痛了个嗞牙咧嘴。杨悦看到,忙去扶她,小心问询。
这个功夫,李愔与尉迟洪道一直在后面看着杨悦与小婢。特别是杨悦帮小婢捡果子,尉迟洪道没什么想法,李愔却看着看着,眼中露出一丝欣赏。待见那小婢受伤,李愔也跳下马,帮小婢扭了扭脚踠,见没伤到骨头,向杨悦笑道:“别担心,不严重。”
杨悦迟疑地道:“这个你也懂?没伤到骨头?”
李愔点头笑道:“这点功夫不过是常识而已,放心吧。”
杨悦见他如此有信心,也放下心来。点头向小婢说道:“你叫什么名字,看来我不去拜访你家娘子也得去了。”
小婢忙回道:“妾唤作阿玉,有劳公子了。”
杨悦将阿玉扶着上马。正待上马一起与小婢共乘,却被李愔一把拉住,低声说道:“傻瓜,你若当街与她共乘一骑,不把她羞死才怪。”
杨悦大奇,这才发现刚才自己抱阿玉上马,阿玉早已羞得双颊飞云。想起自己是“男人”,不由哑然失笑。
却听李愔又说道:“你不如跟我共乘一骑。”
杨悦脸上一红,见李愔似笑非笑,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三分戏谑看着自己,啐他一口:“想得美。”
把阿玉的果篮捡起来,正要递给阿玉拿着,自己牵马而行。突然望着果篮里用纸包着的果子发愣。
阿玉看到,善解人意的说道:“正想要请公子到坊中吃果子,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杨悦微微一笑,知道阿玉误会,问道:“我只是看这包果子的纸很特别,不知是什么纸。”
李愔注意到杨悦的异样,看了看笑道:“不过是普通的蜡纸,有什么特别?大街上满地都是。”
“蜡纸?”杨悦心中一阵狂喜。
“铁笔、蜡纸”这在杨悦小的时候,是老师印卷子常用的东西。如果用蜡纸刻字,油印,即快捷又省钱,岂不是大大节省成本。唐代原来已有蜡纸,只是不知与后代用的刻字蜡纸是否一样,忙细问:“这种蜡纸能刻字么?”
李愔摇头,不知她要说什么。
阿玉却笑道:“能啊,姐妹们常用蜡纸刻花做样,再用颜色印染到纸上,十分方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杨悦哈哈大笑,兴奋地抓住阿玉的手叫道,“太好了,你真是我的福星。”
阿玉不知所措地被她抓住手,更加羞得满脸通红。
李愔看杨悦兴奋却不知她为何兴奋。杨悦也不解释,只神秘地笑道:“到时你便知道了。这一次绝对是最最先进的技术。”
这时候尉迟洪道也看出点门道,向李愔哈哈问道:“长安公子是否看上这丫头了,怎么对她如此好。”
堂堂一个贵公子为一个小婢牵马。在大唐时代,奴婢的地位连歌妓都不如,象杨悦这般不顾身份,为阿玉又捡东西又牵马,当真是天下奇闻。
不过在杨悦看来再自然不过,首先她撞人在先,已有十分的歉意。其次,小婢受伤虽然并非她所撞,但也是因她而起,送她回去义不容辞。再说,即便不是她的原故,出于人道主义,送她回去也再平常不过。
听了尉迟洪道的问话,李愔笑着回了句:“谁知道。”也不上马,牵着马与杨悦并肩走。尉迟洪道见二人都不骑马,也牵着马走。
三个锦衣公子,牵马送一个婢女,简直太骇人听闻。这儿离教坊不远,巷子里不少人识得阿玉,早已指指点点,窃窃私议起来。不一会儿一巷子里便站满了人,出来看稀罕。阿玉坐在马上即幸福又兴奋,两只小脸早已变成了一块红布。
教坊在平康坊东南堣。没走多远,便到了教坊门口。杨悦三人牵着马迎着众人各种复杂的目光走过去,身后传来啧啧叹声。
教坊师父早得了消息,一齐攒在门口。听阿玉讲了经过,众美妓早已对长安公子青眼有加,一齐向杨悦抛过媚眼来,闪了杨悦个目不睱接。
绿箩娘子过来相陪见礼。见到不只是长安公子,还有蜀王殿下,另一个不认识但也是贵族少年。忙请到坊中雅室去坐。这里杨悦却也来过,当日花魁大赛之后,便是到这里吃酒。叫做“怡香楼”。他们所坐的雅室还有个十分好听的名字叫做“绿水”。
绿箩娘子当日便十分衷情长安公子,见杨悦到来,更是十二分地殷勤。又约了几个姐妹来陪三人吃酒。却都是当日的花魁娘子,其中黄四娘、妖娆娘子、窈窕娘子等人都在。只有花魁之首罗**娘子不在其内。
杨悦不由诧道:“罗**娘子怎么没来。”
绿箩娘子笑道:“公子想要罗**娘子只怕今日不行。罗娘子到大内演奏去了。”
杨悦想起曾听杨豫之说过,中了花魁的娘子便是外供奉,有机会到大内去表演。心道:不知道李世民这个爱才之人,见了罗**这等才女作何感想,是否如苏味道等独具慧眼呢。
想着想着不由看着李愔低声偷笑,发现李愔与李世民果然是父子,样貌有许多相似之处,只除了李愔没有胡子外,基本上是一模一样。如果非要说不一样,便是李愔比李世民要俊美几分,皮肤比李世民要好许多。杨贵妃凝脂白玉一般的皮肤,虽然没有完全遗传给李愔,但李愔白面净洁,李世民与之无法相比。想到自己将李愔比作一个“小白脸”,不由看着他偷乐。
李愔早看到杨悦不时看着自己偷笑,低声问原由,杨悦却不肯告诉他。待见到众妓争着坐到杨悦身边,不住向杨悦劝酒,也低声笑她:“看你怎么收场。”
杨悦斜横他一眼,不慌不忙,来者不拒,左搂右抱,好不风流。直看得李愔有点傻眼,一味看戏,反到忘记自己身边还有美妓。尉迟洪道对女人一向并不上心,只一味与李愔吃酒。房间里欢声笑语,却是众妓只围着杨悦一人在转。
众人正热闹间,却听有人叫道:“是谁这样大胆,将我的绿箩娘子给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