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杨豫之大怒,要与蜀王争功,包括“三车法师”以及长安公子,都对“民间”将斗鸡大会的功劳归于蜀王一人而义愤填膺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
《天下新闻》头版报道了这件事情。以“对话”形式,记录了“记者”对杨豫之、长安公子、尉迟洪道的“采访”。
“皇帝舅舅褒奖的是我,自然是我功劳最大。”
“本次大赛从提议到组织再到结束,我全程参加了。如果说功劳,我比蜀王的功劳大。当然与豫之老弟比,稍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场雪大家都说是我招来的,我十二分赞称此次活动,要说功劳,我的捐献最多,是不是应该是我的劳功最大!”
…….
三个人分别如是说。同时《天下新闻》还加版附了整个“捐献”名单,尉迟洪道的“四百五十万”稳居榜首。街头巷尾的议论已渐渐转为“争功”。
议论之余,不少人认为蜀王“西苑”如今乱成了一锅粥,起了内讧……
当然也有不少人,看出些门道,街头不再有人评议太子的“贤孝”与蜀王的“仁爱”。而且大家随着对“争功”的议论,渐渐深入挖掘起“义捐”的“八卦”。比如:
“大唐军神果然是财大气粗,一下捐了五十万……”
“众公主才捐了八万,太寒碜了点……”
“听说‘苏我孙子’的三十万是蜀王代出的。”
“滕王下注一百万,结果全部输掉,应该出三百万,至今还没能补齐……”
“长安公子比滕王还要富有!”
……
大内两仪殿内。
李世民看完《天下新闻》的报道,有点啼笑皆非。随手递给侍立在一旁的太子李治。转头看向另一旁侍立的蜀王李愔,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次‘斗鸡大会’到底怎么回事儿?”李世民缕了缕嘴角的胡须笑问。
李愔见到父皇的眼神,心头一松,微微一笑:“其实,最初只是因为一个朋友将要娶亲没有钱,长安公子想帮他,又不想让他感到不自在,便想让他在斗鸡场中赢点钱回去。豫之见长安公子为了帮助朋友如此用心,就提议自己办场斗鸡大赛。长安公子却知道豫之一向只是爱斗鸡,却从来不拿鸡来赌,不想让他破戒,因而便想到‘义捐’,将斗鸡大赛所得捐给朝庭。尉迟洪道因为‘从雪山带来的春雪’一直心中不安,最后便定下来捐给‘司农寺’,用来购买种子,让百姓尽快种上春小麦……”
李世民边听边点头说道:“虽然是少年心性,到也十分义气。”
“长安公子?”太子李治在一旁听了李愔的话,突然言道,“是不是与柴都慰决斗的那个长安公子?”
李愔点头笑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儿,至于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李世民却来了兴致,想起杨师道说起过这个人,问道:“嗯,我也有所耳闻。似是与玄奘法师还辩过经。”
李治笑道:“我也是听李道长说起此事儿,当日长安公子似与柴都尉有所误会……”
当下将杨悦如何戏弄无赖,柴令武如何误会,又如何与柴令武比斗,以及弘福寺辩经柴令武如何输掉的事儿讲了一遍。
“……当日李道长原本央我向柴都尉解释此事儿,等到我向柴都尉解释时,长安公子已与柴都尉决斗过。据说长安公子因此名声大震。”李治笑道。
李愔知道杨悦讨厌柴令武,但不知道杨悦与柴令武之间还有这许多纠葛,想象着杨悦戏耍柴令武的神态,不由心中一乐:“原来如此。难怪玄奘法师对长安公子十分赞赏。”
李世民听了也已哈哈大笑:“这个长安公子还真是有趣!”
今日看了《天下新闻》的报道,见杨豫之等人与蜀王争功,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故意,但蜀王的“仁爱”受到质疑,更关键的是蜀王自己根本没有与太子比“贤孝”之心,心中十分高兴。因而听了关于长安公子的事儿笑得十分畅快。
“你们要帮的那个朋友,最后赢到钱没有?”李世民笑完,又问道。
“那是自然。他赢了五万文钱,现在,正忙着办结婚的事儿。”
“长安公子如何能让他必赢?”李治不解地问道。
李愔呵呵笑道:“长安公子与豫之二人看斗鸡的眼力很高,听说在斗鸡界的很有名气。豫之还被誉为‘鸡神’,长安公子赌鸡必赢,长安城的圈主向来不敢招惹二人,唯恐长安公子上门来赌。他们两个自己搞得斗鸡比赛,哪能不知道哪个会赢?”
正说间,突然听到殿外一阵喧哗,只听内待念唱道:“滕王求见……”
不等内待念完,滕王已一路闯进殿里,刚好听到李愔最后一句话,大叫一声,“原来我是被人阴了。”哭着拜倒在地,“皇兄,替我作主。”
李世民皱皱眉头,对这个幼弟有点无可奈何,先皇对他纵宠无度,李世民因为他年龄最小,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对他一向也十分纵容,滕王向来恃宠骄纵,令李世民十分头痛。见他伏在地上哭闹,没好气地问道:“你又闯了什么祸?”
“皇兄,这次不是我闯祸,却是被别人骗了。”
“什么人还能骗你?”
“刚才蜀王说了,长安公子暗地里早已知道那一边会赢,故意与我比拼,才让我输掉……”
李愔在一旁笑道:“你自己赌输了,却来怨别人。当日长安公子可是让你先选……”
“虽然是我先选的,可是谁会知道长安公子会为自己选输钱一方?”
李世民不解,李愔便将当日情况说了一遍:“圈场里常斗鸡的人,无人不知长安公子的名头,向来见她押哪一方,也跟着押哪一方……”这个道理很简单,杨悦不过抛砖引玉,一心引大家押输的一方,因而才会押“凤凰”赢。众人不知,才会上当。等到杨悦“被迫”将大笔钱押到“传奇”身上,一来大家见杨悦是“被迫”,自然不会跟着押,二来比赛立时开时,大家也没多少时间再押。
“不管,反正是让我输了三百万,父皇赐的玉佩还押在司农寺……”滕王耍起赖来。
李世民又好气又好笑。因为“玄武门”之事,兄弟相残终会青史留名。李世民一向引以为憾事,因而对其他兄弟们十分优容,滕王才会持骄放肆。众兄弟也心知肚名,第一争不过李世民,第二只要自己不争大位,其它事情李世民基本会原谅,所以像这种如小儿般耍耍无赖,李世民反而会乐得见到。一来可以障显他对兄弟的亲情,二来也可显示自己“无能”,“无能”便是“无心”,这个道理众亲王再清楚不过。
李世民皱眉笑道:“你在滕州修的王府,奢华无比,怎会连三百万都拿不出来?”
滕王哭道:“就是因为修了房子,才会没钱……现在连房子也被皇兄没收了去……”
“罢罢罢,当日是谁跟你在一起,非要耸勇你下注?”
“密王、舒王、鲁王都在……”
“朕替你出一百万,让密王、舒王、鲁王出一百万,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去……”李世民如此处理,可谓十分得当。第一,他代滕王出钱,可见兄弟之情;第二,密王等人怂恿滕王应当受到小惩;第三,滕王自己惹出来的事儿,自然也要负大半责任。
滕王见三百万债务变成了一百万,立时不再哭闹,说了一车皇兄的好话,欢天喜地的谢恩退出。
见滕王退出,李世民无奈的摇头,他对儿子常加以训斥,对兄弟反而十分宽容。被滕王哭闹之后,刚才的兴致已去了大半。回头又与两个儿子叙了一会儿话,便示意蜀王先退下,有话要与太子单独说。
******
李愔从大内出来,却见到滕王还在皇宫前的横街左右愰游。
滕王见到他出来,笑嘻嘻地迎上去:“你这个点子不错,果然皇兄给解决了大半。”
“是你自己演得恰到好处。”李愔看到他脸上刚才哭过的泪痕,微微一笑,并不停下,自顾自地向前走。
滕王却追着他,嘻皮笑脸地说道:“六郎帮了我这个大忙,我请你吃酒去。”
“滕王叔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客气。”
“那个——咳。我请你吃酒还不是常事儿,上次在教坊蒙你相救,还没有谢过,这次算在一起……”滕王连拉带拽似是十分诚肯。
李愔却摇头笑道:“滕王叔不会连一百万也拿不出来吧。”
“嘿嘿。”滕王见被他说中心事儿,便“无耻”地笑道,“听说,蜀王最近生意大火,天下印书坊,只一个‘油墨坊’便日进斗金,叔父最近手头有点……”
“别再戴高帽了。”李愔笑道,“油墨坊不是我的。”
“休要骗我,本王虽然刚从青州回来,却也知道那长安公子与你一伙。他的便是你的,还分什么彼此…….”
李愔“嗤”的一笑,心道:恰好相反,那丫头分得再清楚不过。天下印书坊从一开始便说好两个人一人一半,依着李愔的本意说说便是,但杨悦却郑重其事儿的请了证人,写了“文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李愔笑她,她反到振振有词:“先君子后小子,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李愔无奈,只好由她。
见李愔只笑不答,滕王突然言道:“上次长安公子白白骗了我的青霜剑去,我还没找他算账,你若不给,我找他去要……”
“青霜剑是你自愿给她,关她何事儿,你不是博得个‘重色轻物’的美名,被誉为天下‘第一情痴’!《天下新闻》还专门为你写了专版,大力宣传了一番……”
“‘重色轻物’?快别提了,本王到现在都不敢见诸位兄长,人人笑我是个‘大花痴’。‘青霜剑’价值岂只千万!”滕王气道。
“周幽王‘千金买一笑’,滕王叔能‘千万换一美’也是美谈。听说现在滕王叔在教坊可是大受欢迎……”李愔嘿嘿笑道。
滕王却大大地摇头:“千万换一美?我换到了也行啊。黄四娘还是不理本王,本王也无可奈何。本王的青霜剑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小子……本王现在才想明白,黄四娘又不是他的,我凭什么给他青霜剑?!”
李愔见他此时才回过味来,仰头大笑道:“只怕滕王叔现在反悔已经晚了。”
“我不反悔,我去抢来。”滕王拧眉怒道。
“抢?你以为你抢得来?先想想李业诩的剑术你比不比得过。”
“他已把我有的青霜剑送给了李业诩?”滕王一呆,气恼地一脚劈空踢出。
当日滕王送长安公子剑时,的确存了改日再抢回来的目的。只是后来《天下新闻》因此“盛赞”他对女人的痴情,虽然召来众公子哥儿的嘲笑,在教坊里却受到众娘子青睐,一时之间便打消了要抢回青霜剑的念头。没想到杨悦早已将剑送给了李业诩,卫公李靖的孙子。卫公的剑术之高,只怕大唐诸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业诩虽然只是军械监的小官,但是家传剑术十分了得,却是不能让人小觑。滕王也是好剑之人,剑法不弱,对于剑术名家当然了如指掌。见说青霜剑在李业诩手中,知道青霜剑定然要不回来了,立时蔫了……
先前,滕王虽然将剑给了杨悦,却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想要回来不过手到擒来之事,此时方才知道永远失去了“青霜剑”。当下胸口大闷,气得哇哇大叫,对着空中一阵乱踢:“好小子,我跟你没完。”
李愔一怔,一把抓住滕王的手臂,微眯双眼,沉声言道:“你敢动她一根毫毛,休怪我客气!”
李愔力大,滕王一挣扎,被李愔手上不自主地加力一捏,差点扭断手腕,吓了一跳。再看到李愔的眼色更是吓了一跳,见李愔满脸愠怒,当场怔住,不解地说道:“长安公子何许人也。你怎么如此护着他。以你我叔侄一向的交情,难道还及不上他。”
李愔却不答他,只凛然言道:“你最好记住我今天这句话!”
直到滕王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李愔才松开他。想了想说道:“滕王叔的‘青霜’虽好,但我那把‘紫电’也是利刃,送给你,算是还你一个人情。”
“紫电?你肯将紫电给我?”滕王被李愔搞得有点蒙,刚才被他一吓,现在又是一喜,有点茫然。
李愔却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滕王喜出望外:“‘紫电’传说乃是欧冶子亲自铸造。你当真舍得?”
李愔笑了笑:“一把剑而亦,就当我拿‘紫电’跟滕王叔的‘青霜’交换了一下。”
交换?滕王暗暗纳闷。自己的“青霜剑”在李业诩手中,又拿不回来再给蜀王,怎么算是交换?蜀王对长安公子如此紧张,看来这小子跟蜀王关系不一般。讷讷地问道:“我听说长安公子和杨豫之为了跟你争功?大闹酒楼不说,还在报纸上大张旗鼓的叫嚷,你们不是在闹内讧……”
李愔不言,心中暗笑。
“不过,我那一百万还是……”滕王见好却不肯收,依旧嘻皮笑脸地追着李愔。
李愔摇头笑道:“滕王叔与其跟着我,还不如去找众叔王姑母问一问。你只管说为了百姓,将皇祖父赐的玉佩捐了出去,父皇兄弟情深,感念你一片仁心,又不想皇祖父赐的东西因而失散,便亲自出钱,想将玉佩赎回……没准这一场募捐下来,还能大赚一笔……”
滕王大喜:“我就知道你小子一定有好点子。”一拍滕王的肩膀,早已飞跑了去。
……
“六哥。”不知什么时候,太子李治也从大内出来。见滕王飞跑着走了,上前与李愔打招呼。
“九郎?”李愔有点诧异地看了看李治。
李治微微一笑:“六哥什么时候为弟引见一下那位‘长安公子’。”
“你不认识她?”李愔讶道。刚才听李治说,他曾帮着解说杨悦与柴令武的误会,以为李治早就认识杨悦。
李治摇头说道:“早就听说过,却从来没有见过。弟也想多结识些少年俊杰。”
李愔略略一呆,微笑道:“只怕这些人俊杰称不上,胡闹还差不多。”
李治却似是极为诚肯:“便是胡闹也是十分有趣。”
“好,九郎若不嫌弃,有时间一定引见。”李愔应付地说道。
李治自然听出他的不尽不实,怔了怔,叹了一口气,回首望向“承天门”,想起有人对着它说“正在看一幅画”,心中感慨万千,这里可不就是一幅幅不断变幻的画卷。刚才父皇的话,还响在耳边……
“雉奴可知我为何选你为嗣?”
“是因为父皇偏爱儿臣。”
李世民摇了摇头。
“因为父皇觉得儿臣适合这个位子?”李治有点不太自信的回道。
李世民还是摇头。
……
李治猜了几次,李世民都是摇头。
李治见猜不明白便不再猜,温驯地坐在父皇身边,等着父皇来说。自从贞观十年,长孙皇后逝去,李治便与李世民一同住在甘露殿。从小在由李世民一手养大,父子亲情比诸皇子更进一步。直到李治立为太子,东宫一步之摇,李世民却不舍得放他到东宫去住。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坚持请求,才让他搬过去。
“雉奴在我身边长大,你的性情我最了解。俗话说‘生子如狼莫如羊’。如果说做皇帝,你的性子太柔弱了,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三郎、四郎都会比你做得更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雉奴一生无忧无虑作个自在亲王,不会为了朝政烦心。
可是为父为什么还是选了你?不是为父非要听信长孙之言,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兄弟相残的悲剧。当年玄武门之事,虽然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为父至今想到当日的情境,还是无法遣怀……
为父不想再看到流血,你的性子最为仁慈,必然不会辜负为父的期望,一定要照顾好诸位兄弟,莫要学为父……”
望着李世民眼中已是泪光点点,李治也不由落下泪来。去年的四月,大哥谋反,父皇失声痛苦的一幕,李治久久不能忘怀,含着泪不住地点头。
……
见李治似是想问什么话,却又欲言又止。李愔愣了一会儿,说道:“我最近得了一只‘砗磲’,据说是佛家圣物,九郎在修大慈恩寺到是正好能用到,不如送给九郎。”
李治点头谢过,笑了。望着李愔辞别自去,也慢吞吞地从广场上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