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头万绪的雨点从空而落,杨浩抱起双臂,靠在一块突出的山壁上,无聊的看着牧场众人在谷中收拾己方战士的尸体,其余钟离军的士兵则把守住谷口两端,花翎子早已上到崖顶,cāo纵飞儿侦察谷外的动静。
虚行之偷偷摸摸的凑上前来,先看了看四周,才小声道了声:“殿下!”
“别叫我殿下!”杨浩一脸yīn沉,正眼也不看他:“你这个叛徒,本王的底细都被你卖光了,还来作甚!”
“……这个,这个……”虚行之讪讪一笑,低头道:“学生也是为殿下着想,不管怎么样,现们现在总算跟牧场搭上关系,有个落脚之地,大丈夫能屈能伸,其他什么的,也就不要太在意了!”
“你当然不在意!”杨浩淡淡的道:“又不是你没面子……哼,收留?当本王是丧家之犬吗?”
“也差不多……!”虚行之顺口一句,忽见杨浩冷眼望来,连忙道:“当然殿下只不过是暂时虎落平阳,等到江都大军来援,殿下又可以重振雄风,区区一个飞马牧场,还不是任您摆弄!”
“两头蛇!”杨浩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又闭嘴不语。
虚行之却又低声道:“依殿下所见,四大寇这一次会上当吗?”
杨浩目光一凛,沉默了片刻,才道:“魔门一向睚眦必报,这次打得四大寇这么痛。我就不信能忍得住,少则三天,迟则五rì,定然会有反应,何况……”说到这里,杨浩又顿了一顿,续道:“此次表面上是四大寇和江淮军。暗地里却是魔门yīn后、邪王两大势力的冲突,事关魔门至尊地地位。我给他们挑到明处,这一仗,他们不打都不行!”
“那我们终于能缓口气了!”虚行之叹了一声,又神情异样的向杨浩看去:“但学生不明白的是,殿下是怎么知道这么多魔门隐秘的?”
杨浩眉头一扬,也扭过视线,深深向虚行之道:“打听别人**。可是江湖大忌,据本王所知,虚先生对yīn癸派也不陌生吧?”
虚行之心中立时升起点点寒意,微微皱了皱眉,低下头不敢再问。
这时谷中牧场众人已把己方战士的尸体翻找出来,驮放上三百多匹马背,淡淡的悲伤充斥生者之间,除了脚步声静静响起。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马是我的!”杨浩扭过头,不满地冲虚行之道。
又有十几名牧场战士牵着马从谷中行过,马鞍上悬满了数百颗贼寇首级,用绳索绑成一串串葫芦状,乍看上去,分外狰狞骇人。
“那人头也是我的!”杨浩又扭过头。更加不满地道。
虚行之正茫然以对,商秀洵却在这时从雨中迎面走来,几缕湿漉漉的秀发散乱的垂在额间,还淌着晶莹的雨珠,静静的在杨浩身前停住,抬起略显苍白的面容,默然片刻,才开口道:“谢谢你!”
杨浩微微一楞,放下双手站直身形,故作惊讶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商秀洵眼底瞬间闪过一丝薄怒。咬牙站了一会儿。忽然甩动大红披风,径自转身而去。
“靠。什么态度!”杨浩当场大怒,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虚行之急忙将他拉住,低声道:“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都是你这个叛徒!”杨浩霍然回头,一腔怒火顿时往虚行之倾泻而去:“不是你出卖本王,哪轮到这女人嚣张!”
虚行之苦笑道:“这也怪我,不是殿下之前说要夺人家飞马牧场,她当然不高兴了!”
“啊呀,敢跟本王顶撞!”杨浩眼珠一瞪,当场一招“十字锁”上去,顿时扼得虚行之手脚乱舞,啊啊大叫的喘不过气来。
“不要以为你是读书人,我就不敢打你!我忍你很久了!”
商秀洵往前走了几步,听到动静也,住足回头,美目中顿时露出愕然之s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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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sè渐渐yīn沉,杨浩等人刚出了葫芦谷不久,雨势忽然增大,好在商秀洵熟悉地形,带领众人往西拐了半里路,躲进一座枝--&网--悠语语,飘摇不散的传入杨浩耳中,杨浩终于忍耐不住,霍然回头,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听过这篇采薇吗?”那灰衣人并不答话,反而淡淡道:“这是chūn秋时,士卒征战途中地伤怀之作。收录入诗经之中地小雅,自古chūn秋无义战,这条无回之路,累人累己,你既然放不下,为何不抽身早退?”
“退?”杨浩冷笑,一指身后尸山:“我现在退的话。我自己都会埋在里面!”
“人死已矣!”灰衣人轻轻前进一步:“你继续走下去,你身边的死人就会越来越多。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就算你一个人活着,又捡得完那么多尸骨,流得尽那么多伤心泪吗?”
“你闭嘴!”杨浩霎时间神sè惨白,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踉跄后退,惊慌失措道:“你这个妖人。你是魔门哪一派的,是不是想来乱我心志,你们又有什么yīn谋,我杀了你!”
刷的一声,大胜天一泓青光,已被杨浩从腰后抽出,狞身大喝,纵身便往那灰衣人劈下。
“我不是魔门中人!”灰衣人身形轻晃。行云流水般脱出杨浩刀势:“我只是可怜你,你这人做枭雄不够无情,做英雄又太过狠辣,枉担虚名,陷足乱世……”
“不要说了!”杨浩疯狂大叫,手中长刀舞成一团光影。接连进招,却连那灰衣人半片衣角都砍不着,陡然间灰衣人脚踏奇门,抢至杨浩身侧死角,甩袖抖腕,进步撞肩,一股大力涌出,杨浩身不由己便和身抛飞,向后撞在尸山之上,顿坐于地。
“这么乱的心绪。怎么跟人动手?”灰衣人一挥衣袖。大胜天反执手中,甩手扔了过去。堪堪插在杨浩身边的地上。
“听我一句,找个山青水秀之地,隐姓埋名,逍遥度rì,胜过在这乱世泥沼中打转!”灰衣人轻声一叹,再度负手身后,向杨浩看去。
“那怎么行?”杨浩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目光涣散地道:“没有电影电视,没有手机电话,没有dvd,没有互联网,吃菜都要自己种,荒山野岭,这种rì子怎么过啊?”
“你说什么?”灰衣人目中微露出一丝疑惑之sè,幸好最后两句还是听懂了,沉吟了一下,又道:“那这样吧,我给你金银财宝,敌国之富,你大可卖船出海,找一处无忧净土,安居乐业!”
“说得容易!”杨浩幽幽的道:“既然你有这么多钱,为什么自己还留在中原,留在这个乱世!”
“我?”灰衣人目光一怔,默然片刻才道:“我不一样,我老了,我有恩怨!”
“我年轻!”杨浩扶着刀柄,缓缓起身道:“但我也有恩怨,而且未必比你少,恩怨这东西,三千世界,有情众生,谁都逃不掉!听你唱小雅采薇,便知你心中有情,与其跟我废话,还是想办法解决你自己地问题吧!”
“情?”灰衣人身形微微一震,目中竟露出茫然之sè。
“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可怜空有刀环约,何rì金鸡下夜郎!”怅然长叹声中,杨浩看也不看那灰衣人,又踽踽向前行去。
灰衣人目中微露动容之sè,怔怔地向杨浩看去,隔了良久,也是摇头一叹,转身缓步没入雨中,带着萧索背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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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风冷雨,浇洒着旷野,杨浩坐在尸山之下,手持大胜天倒插于地,眼睛望着谷口方向,估摸着差不多时候,想了想,又解开头巾,披头散发的垂了下来。
过不多时,谷口处已隐约出现人影,杨浩赶紧坐好,一手轻轻按在刀柄之上。
一片纷乱地脚步声中虚行之、花翎子和所有钟离军士,还有商秀洵带着十余名青衣武士也在其中,看着杨浩坐在尸山下的一幕,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殿下!”钟离军士全体抽刀在手,在雨中单膝下跪,无声的沉默霎时笼罩旷野。
商秀洵站在众人之后,下意识地转向身边的虚行之道:“他这是……”
“这人心地还是不坏的!”虚行之知机的接口:“虽然比不上场主,总还有些可取之处!”
商秀洵轻叹一声,点头:“既然如此,说来这些兄弟也是为我而死,我这就叫人把马牵来,将他们也带走,好好安葬吧!”
“场主英明!”虚行之赶紧点头答应,转回身,竟越殂代庖的招来几名青衣武士,命令他们回去牵马。
只见杨浩仍然毫无反应,商秀洵不禁心中一软,越过众人,迈步走上前去,轻轻伸出手,又迟疑了一下,才握上大胜天的刀柄,轻声道:“殿下,打仗总是会死人的,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死人?”杨浩轻轻抬头,惨笑一声道:“将帅无能,累死三军,你又如何明白我的心情!”
商秀洵微微一呆,眼圈忽然红了红,轻侧螓首,语气异样地道:“秀洵也是带兵之人,今rì之战,殿下死的是兄弟部属,秀洵失去的却是牧场子弟,而且比殿下折损更多!”
“这不一样!”杨浩喃喃道:“我跟你不同,我是看过书的,我不应该犯这种错误,我应该料事如神,我早就该猜到辅公佑会造反,书上都说得很明白了,我怎么会疏忽掉!”
“殿下,殿下!”商秀洵乍听杨浩话中竟有癫狂之意,微微一惊,下意识的抓住杨浩左臂:“不要再说了,兵书战策,也不能保证百战百胜,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殿下今rì大败四大寇,只折了一百多部属,已经是很难得了!”
杨浩茫然扭头,对上商秀洵的视线,沉默片刻,忽然道:“有没有酒?”
“酒?”商秀洵怔了一怔,随即道:“殿下要喝酒,我们回牧场去喝吧……”
这时忽听一声鹰鸣,半空中飞儿转着圈子落在场中,花翎子轻抬左臂接过,凛然道:“有大队人马朝这里来了!”
虚行之吃了一惊,急忙上前道:“什么方向!”场中钟离军也纷纷持刀站起。
不须花翎子回答,东南方向已升起一道粗大地烟柱,正缓缓往这方向移来,隐约密集马蹄之声,穿风破雨,送入场中每个人的耳中。
“等一等!”商秀洵霍然起身道:“是我牧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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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绘有振翅飞马的大旗迎风挥舞,一万多名骑士穿破雨雾,声势浩大的出现在杨浩等人面前,杨浩仍是端坐不动,钟离军士不由自主的护至他身前,都露出戒备之sè。
为首一骑上坐着一名年约四十的独目大汉,一眼便看见商秀洵站大场中,立时勒缰住马,惊呼一声:“场主!”
“这是我牧场二执事柳宗道!”商秀洵向虚行之等人解释了一句,快步迎上前去。
柳宗道赶紧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宗道救援来迟,场主恕罪!”
“算了!”商秀洵轻轻抬手,又见人群一分,一名身材魁梧的秃顶老者在众人簇拥下,匆匆迎上前来,语气惊惶道:“场主,你没事吧!”
“大管家!”商秀洵连忙扶住对方yù下拜的身形,动容道:“我没有事情,你怎么也来了!”
乘着牧场众人相聚,虚行之悄悄凑到杨浩身前,一挑大拇指,笑道:“殿下这招苦肉计,果然高……”
“什么?”杨浩陡然扭头,森寒目光吓得虚行之心中一寒,又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