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嗡嗡!”
就在阚棱抽出宝刀的一瞬间,悬挂于帐壁之上,自从杨浩受伤之后,一直黯淡无光的大胜天忽然放出青光,紧接着刀身轻颤,与阚棱手中的井中月几乎同时鸣动起来。
声音由细而强,渐入无声,鲁妙子与阚棱均觉耳膜刺痛,只见昏暗的大帐内,升腾起一青一黄两道光芒,交相辉映,游走如龙,奇异非常。
啊的一声,阚棱吃惊后退,井中月从手中脱出,刀尖倒插于地,满帐光芒顿敛,又回复到之前的昏暗状态,半空振动空气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不见,再看那把井中月,已经又变成普通百炼钢刀模样,不见半点特异之处。
“这是……”阚棱倒吸一口冷气。饶是他百战沙场,生平也是头次碰上这种怪事。
帐内陷入沉默,隔了良久,鲁妙子又以杨浩的声音道:“你出去吧,这段期间,一切听从商场主安排!”
“是!”阚棱抱拳领令:“末将告退!”转身心神不定的退出帐外。
阚棱走后,鲁妙子才从杨浩身后站出,缓步走上前,将那把井中月轻轻拔在手里,屈指往刀身一弹,声如龙吟,似钢非钢,一时间,连鲁妙子也认不出是何种材质。
昔年梁武帝萧衍最喜收集神兵秘刃,江湖上曾传闻其身后留有一座地下兵库,鲁妙子年少之时,也曾着心寻访过。只是当年琐事缠身,未得其便,而今此刀现世,看来这座兵库果然存在,而且一直掌管于萧家后人手中。
“井中月?”鲁妙子忽转身,面向杨浩道:“何为井中之月?”
没有任何反应。
鲁妙子疑心大起,将刀收起。再度走上前去,拈住杨浩身上的金针逐一开始检查。
※※※
帐帘一掀。商秀洵走了进来:“怎么样?”
鲁妙子迅速起身,若无其事地转过来道:“我的手法,又岂会让人轻易识破?”
商秀洵兀自不放心的走近前,细看杨浩状况。
“这小子状况不错!”鲁妙子道:“秀洵,江淮军新到,诸事尚需安排,你不要留在这里。小心被阚棱看出破绽!”
“我知道了!”商秀洵点点头,神sè复杂看了鲁妙子一眼。
“不要怪我多事!”鲁妙子又道:“目前情势复杂,虚行之与左孝友两人根基浅薄,你可以稍做拉拢,而阚棱和江都来的人都不可信,表面可以待之以礼,暗地里要加派人手监视,万一情况有变。先保护好你自己!”
商秀洵忽然觉得很奇怪,若是以往跟鲁妙子说话,哪有这样平心静气,似乎是过了昨夜之后,一切都产生了变化,对此人的排斥感也大大降低。幽幽一叹。从杨浩身边站起身来:“那我去了,你看好他!”
“放心,不会有事的!”鲁妙子微微一笑。
又最后看了看杨浩,商秀洵咬咬牙,转身走出帐去。
待商秀洵一走,鲁妙子等了一会儿,撩衣在杨浩身边蹲下,若有所思的道:“好,我就看你命能大到什么地步!”
当即从腰间取出一枝竹筒,下开杨浩口边穴位。将筒中液体汩汩灌了下去。
※※※
“末将鲁莽。请商场主原谅!”
议事大帐内,阚棱一改先前态度。当面向商秀洵赔礼道歉,亦让在座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即解去心中之疑,高占道和宣永也随后上前道歉。
大帐之内,商秀洵自然坐得主位,鹏鹤二老护在两侧,左首位是阚棱,其下是宣永和高占道,之间又隔了一个座位,右首位起虚行之与左孝友,其后是牧场地两大执事,四拨人马坐得泾渭分明。
“不要紧,几位也是心切秦王殿下伤势,秀洵怎敢怪罪!”
商秀洵依足鲁妙子之教,和煦从容的安抚众人,一旁虚行之忙上前道:“既然如此,殿下疗伤还需时rì,大家仍需和衷共济,阚将军远来是客,不如设下酒宴,先为阚将军洗尘吧!”
“我们远来也是客,没见他这么殷勤!”高占道在一旁不满地对宣永道。
“少说两句!”宣永摇头叹气。
商秀洵点点头,正待令人准备,阚棱却道:“不忙,末将还有事情,想请场主成全!”
“喔,什么事?”商秀洵讶然问道。
“听宣永说,昨晚辅公佑闯营而死,希望场主可以将其人尸体交于末将!”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商秀洵亦点头道:“好!”
“还有!”阚棱又道:“据说牧场收容了我江淮的一千多名战俘,请场主一并发还!”
商秀洵微微一楞,沉吟道:“既然辅公佑身死,阚将军也到了,这些战俘自然是要放的,柳执事,你陪阚将军去吧!”
柳宗道起身领令,阚棱却将手一摆,道:“场主不要误会,末将要这些战俘,并非释放!”
“那你要做什么?”商秀洵大奇。
“末将要正军法!”阚棱淡淡的道。
※※※
黄昏时分,细雨斜洒在万山西侧的一处空旷山坡。
一千名江淮战俘双手背捆,跪倒在地,周围是阚棱带上山的三百名上蓦亲军,清一sè黑甲大刀,眼神都如同看死人一样毫无表情。
“把辅公佑吊起来!”
随着阚棱一声令下,两名上蓦拽动长索。把辅公佑的尸首高高吊起在两根横杆之上,被风雨吹打地摇摇晃动。
仿佛意识到什么,一千战俘群中,如同感染一样响起一片又一片哭泣之声,有人悲叫道:“大将军,我们也是被辅公佑欺骗,根本不知情。您饶了我们吧!”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阚棱冷面铁甲。双手拄刀立于小丘之上:“你们犯上作乱,或许情有可原,然而主将身死,不思报仇,反听辅贼乱命,那就罪无可恕,阚棱执法如山。绝不轻枉!”
“大将军!”又有人不甘心的叫道:“辅公佑身为长史,又伪造大总管手令,我们哪有胆子违抗,十万大军啊,只剩我们这些人了,您难道不念半点手足之情吗?”
“正因为尔等贪生怕死,才酿成如此恶果!”阚棱目光坚定,毫无半点动摇:“既然你们相信辅公佑。那就跟着他错到底吧!”
“大将军!”“大将军!”人群中呼声四起,阚棱根本不为所动,冷冷的一挥手,三百把长刀同时朝天举起,下一刻,满天腥风血雨。已卷满山坡。
“雄诞,哥哥给你报仇了!”阚棱喃喃自语。
踏踏马蹄声响起,商秀洵带着柳宗道虚行之等人策马赶到,猛可里看见这般情景,商秀洵玉颜血sè褪尽,不由自主的清喝道:“住手!”急忙跳下马来,yù要冲进场中。
早有两名上蓦亲军长刀交叉拦住去路:“江淮执法,无关人等,不得擅入!”
“你们疯了吗,他们已经投降了!”商秀洵难以置信的伸手去抓双刀。柳宗道与虚行之一左一右赶上前。及时将她双手抓住,往后拖去。
“场主。这是江淮军的事,我们不能插手的!”
柳宗道也劝道:“虚先生说地对,场主,我们不要管了!”
商秀洵挣扎不脱,美目中映着满场刀光血雨,耳中充斥着临死惨叫,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人抓了一把,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
“喂,你说带我去偷牛肉,怎么来这个地方!”
灯光昏黄中,两个窈窕人影借着夜sè潜到杨浩地寝帐附近,正是傅君嫱与那名黑衣女子,此刻傅君嫱正一脸不满,转身就要走,却被那黑衣女子一把抓住,低声道:“放心,我怎么会骗你,我亲眼看见他们把牛肉送进去地!”
“哼,这种话我会相信吗,算了,我自己去找!”傅君嫱满是不屑,内力一发,将那女子五指弹开,转身要走,忽觉背后劲风袭然,疾转回身道:“你干什么?”一柄长剑已握在手里。
黑衣女子掌势一凝,立刻换副表情笑道:“总之我救过你一次,就算你还我行不行,最多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就是想进去看那个家伙!”傅君嫱得意的道:“我偏不让你如愿!”
“喂,你不好奇吗?”黑衣女子话风一转道:“秦王浩已经在里面四天了,谁也没有看见,你不怕他出什么意外?”
“能有什么意外?”傅君嫱不以为然的道:“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
“就这样才奇怪啊!”黑衣女子看了一眼寝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傅君嫱讶然。
“说不定里面,已经是一具尸体!”
其时天sè已黑,夜雨萧冷,黑衣女子地声线又故意弄的yīn沉沉地,傅君嫱只听得毛发倒竖,结结巴巴的道:“不……不会吧?”
“所以我们要亲眼看一看啊!”黑衣女子看出傅君嫱已经动摇,乘热打铁道:“你不是说他是你姐姐的情人嘛,万一出了事,你也交代不了,不是吗?”
这句话一说,傅君嫱也不得不慎重考虑起来,犹豫半天才道:“那好吧,你说怎么进去!”
黑衣女子眼中露出喜sè,凑在傅君嫱耳边叽咕一阵,听得傅君嫱眉头连皱,半晌,才重重点头。
※※※
以二女的武功,根本不需要什么详细计划。只分头制造了点混乱,很快就引开帐前守卫,找了个空隙潜入帐内。
轻手轻脚进入内帐,看见杨浩赤身插针地情景,傅君嫱啊了一声,连忙以手遮眼,随即被黑衣女子把手拿下。没好气的道:“怕什么,他不能动的!”
“真……真的!”傅君嫱这才战战兢兢地正眼去看。黑衣女子已跃到杨浩身前,用手在杨浩眼前晃了晃:“咦,好像连意识都没有!”
站在灯火昏暗地帐内,面对着奇怪的景象,傅君嫱心里越来越不自在,忍不住催促道:“你看好了没,他是不是还活着?”
“慌什么?”黑衣女子不耐烦地道。又细细查看杨浩的情况:“这好像是一种高明地针法,看来他地内伤的确很重,连脉搏都没有了,这些灯是干什么用的,北斗七星阵?喂,你这个姐夫是不是在炼什么邪门功法啊,喂?”
连唤几声,不见傅君嫱回答。黑衣女子扭头一看,只见傅君嫱张嘴抬手,摆着一个怪异的姿势站在原地,眼珠不断乱动,还在向自己使眼sè。
心中jǐng兆忽现。
黑衣女子一个闪身,倏忽间已移离一个身位。奇诡无比的闪到旁边,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咦,一个男子声音道:“红尘碧落身法,你是独孤家的?”
黑衣女子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只见杨浩身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名面sè惨白地青衫人,手中拈着一根金针,目光如电的看着自己:“功力也不错,你是尤老婆子的孙女。独孤凤吧?”
黑衣女子一惊再惊。顿对眼前人生出高深莫测之感,jǐng惕的道:“不错。晚辈正是独孤凤,敢问前辈是?”
“我是谁,你不用管了!”青衫人收起金针,从容地走到帐中:“你来这里做什么?”
面对这个敌友难分地青衫人,独孤凤却也不敢胡乱说话,沉吟了一下才道:“晚辈久闻秦王杨浩大名,刚好游玩到襄阳附近,心生好奇,所以来见一见?”
“只是游玩?”青衫人语气中带着笑意:“听说你得尤老婆子真传,一向在江湖上,四处挑战年轻高手,杨浩这小子虽然名头不小,却并非是武功出sè,难道你也想挑战他?”
“盛名之下,必有过人之处!”独孤凤笑道:“家祖母要我在江湖上增长阅历,当然要挑一些非常之人了!”
“不见得吧!”青衫人轻声一笑:“听闻独孤阀正在洛阳与王世充明争暗斗,这种时候,你身为尤老婆子之下的第一高手,还敢四处晃荡,难道独孤阀不打算保住四大门阀地位置,决定做江湖帮派了?”
“前辈此言何意?”独孤凤面露微笑,心中却已惊涛骇浪,功力也暗暗提聚。
“你不用说,且让我猜上一猜!”青衫人摇摇手道:“长安地代王杨侑已经被李阀给废了,同样是傀儡皇帝,王世充恐怕也不甘居于那位皇泰主之下,而你们独孤阀世代皇亲,自然是保皇一派,想跟王世充斗,自己实力又不够,如果我是你们,我也会想找外援,所以派你出来,在江湖上拉拢年轻高手,希望能得到些助力,对不对?”
“前辈说笑了!”独孤凤笑得有些勉强。
“其实又何必大海捞针!”青衫人回头看着杨浩,意味深长的道:“当今天下,还有哪位年轻高手比得上秦王杨浩,不但有江淮之助,而且又是实打实的皇室宗亲,连皇泰主都要称一声王叔,别说你们独孤阀没有想请他入京勤王的意思,我不相信!”
“前辈高明!”独孤凤终于低头认输,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
“可惜你们来晚了!”青衫人叹了口气:“他的状况你也看见了,跟死人差不了多少,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帮你们?”
“难道秦王浩已经……”独孤凤心中一寒。
“命悬一线!”青衫人直接回答,大袖扬处,已从傅君嫱颈后取下一枚金针:“如果有兴趣地话,可以再等几天,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活!”
傅君嫱长出一口气,活动了下手脚。顿时怒道:“何方小人,竟敢暗算我!”提剑要上,却被独孤凤伸手拦住,叫了一声:“前辈!”
青衫人头也不回,已经消失于黑暗之中。
※※※
这时忽听帐外脚步声响,独孤凤忙一拉傅君嫱,双双隐伏于暗处。
帐帘掀起。商秀洵一脸疲倦的走进帐来,先四下扫了一眼。喊了一声老家伙,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再喊,走到杨浩身边轻轻蹲下,看着杨浩沉静地面庞,深深的叹了口气。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我真是撑不下去了。你知不知道,刚才阚棱在外面杀了一千多人,那些人已经投降了,我想阻止,可他们说这是军法……这几天,不断的收容难民,好像所有人都在恨我们,难道我们真的做错了……”
听着商秀洵的低声倾诉。隐在暗处的独孤凤和傅君嫱表情各有不同。
“喂,原来他的情人不少啊!”独孤凤小声笑道。
“哼,又是一个狐狸jīng!”傅君嫱一脸忿忿。
※※※
连绵yīn雨,终于在杨浩疗伤地第七rì停下。
军营中地气氛显得空前紧张,商秀洵为怕出意外,放弃一切事务处理。集中牧场所有高手守护在杨浩地寝帐之外。
“今天是最后一晚,可能会有变故!”
这是鲁妙子的原话,具体什么变故却语焉不详,却让商秀洵一颗心紧紧提起。
阚棱宣永等人只知道今晚殿下出关,亦早早地带领人手守候在侧,杨浩寝帐五十丈内,被层层防守的密不透风,最中间是牧场的高手,两侧由宣永和高占道带来的东平武士,以及左孝友的钟离军。阚棱亲率三百上蓦。把守在通往寝帐地必经之路。整个山头已被牧场军队彻底封锁,确保万无一失。
商秀洵与虚行之留在内帐。看着鲁妙子为杨浩最后一遍施针。
一百零八枚金针插入杨浩周身大穴,又给七星灯逐一加足灯油,做完一切,鲁妙子才收手站起,叹道:“就看今晚了,过了子时就没事!”
“真的?”商秀洵喜动颜sè,又担心的道:“那他能醒过来吗?”
“应该可以!”鲁妙子只点了点头。
※※※
夜sè缓缓降临,天空中高挂出一轮圆月。
难得的好天气,预示着洪灾即将过去,让山下的难民营中欢腾一片,点燃起一堆堆明亮的篝火,载歌载舞,苦中作乐的发泄出连rì的郁闷。
半山腰之上,却是寂静地仿若坟墓,所有士兵刀剑出鞘,密集的来回巡视。也有人羡慕着山下的热闹,随即被长官呵斥,连忙端正态度,担负起守卫的责任。
阚棱坐着一张高脚凳,手拄长刀,静静的等在山头的登山路口,身后三百上蓦长刀如雪,黑甲如云,犀利地气势,如同即将出鞘的宝剑,出则染血。
寝帐正面入口,宣永,高占道,柳宗道,左孝友等人各踞一处,都是兵器在手,神情紧张,不时偷偷回望一下杨浩所在的寝帐。
商秀洵亲自坐在帐口,一只手按着腰间的剑柄,面容前所未有的严肃,鹏鹤二老始终陪在他的身边,许扬与吴言分立两侧,虚行之站在右首偏下的位置,也特地带了一把充门面的长刀。
所有人都在无声的等待,一片寂静中,只有铜壶滴漏的声音嗒嗒作响,忠实地记录着时间。
三更时分终于到了。
突如其来地,一阵幽幽歌声从山脚下响起。
“莫染尘,尘归尘,yù行路,路拦路,天上几时,人间何处,又是一番风雨,向谁诉。”
歌声渺渺,如怨似泣,清晰的传入每个人地耳中,显示出异常深厚的功力,啪的一声,阚棱将插在土中的大刀拔了起来,身后三百jīng兵立刻散开阵形,散发出冲天杀气。
一枚烟火信号带着弯曲火尾升天而爆,商秀洵骇然起身,周遭立刻响起一片兵甲摩擦之声。
yīn沉沉的大帐内,鲁妙子喝了一口六果液,轻轻吐出一口气,喃喃道:“玉妍,你果然来了,三十年恩怨,终需有个了结吧!”
放下竹筒中的酒水,鲁妙子从袖里取出一根长箫,箫竹声呜咽响起,丝丝入扣的配合着山下的歌声。仿佛做着一个指引,不多时,那歌声方向已渐渐向这边飘来。
月sè银华,铺泻着蜿蜒山路,一个长裙摇曳的身影缓缓向山上行去。身前身后,一片刀光剑影,不断有士兵惨叫飞跌,血雨纷飞,却沾不上来人的半点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