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罗直觉沐傅儿必然是和白家有些渊源的。
毋庸置疑,沐傅儿气质绝佳,风采烨烨,绝非凡俗。这样的女子一个人在外,就被平贺随手在路边上捡回来还当了奴隶,耶罗怎么也不相信。
更何况取名字还叫忘川。
忘川之水,可以忘川。
他越发觉得沐傅儿是官家之女,不知道出了什么缘故,落在了草原。
她从不哭闹着要离开,也没有投怀送抱求一袭安稳之地。
这越发让他觉得奇怪。
高高在上的官家之女怎么可能让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
至于间谍,难道不是应该施一美人计之类的盗取情报甚至下毒?
为什么会跟着自己来到济南求药救人?
不,应该说,为什么自己会跟着她来到济南。
为什么她看到士兵没有丝毫的求救之心,甚至更加恐惧,为什么听到白将军后,她百年不变的脸上出现了窘迫和伤神。
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白石一送来的间谍?
亦或者她已经爱上了平贺,再也不肯离开?
他不敢开口一问。
他的眼前像是扬起了浓浓的厚雾,隐山遮水,未可看见。
“下来吧,”耶罗看着沐傅儿很快恢复了那张平板的表情,顿时觉得有些失落,“要买什么药?”
沐傅儿想了想,还是不能把药方告诉他,只得多说了几味,企图蒙混过关。
耶罗看着那些药材,很多都是不常见的,担心一次派人去买会出问题,索性派了几个人,在济南的药铺里轮着买,一次就买一份。
沐傅儿穿着长襦裙,跟在耶罗身后,静静坐在茶楼最高处,望着挤挤嚷嚷的街道。
她看着四周熟悉的人,看着那坚实的建筑和粗糙的汉字,忽然心就疼了。
这才是她的国家啊。
她恨不得立刻就死在这里,再也不回那个冷风呼啸的草原。
四周都是听不懂的话。
粗鲁的谩骂,无缘无故的责罚,还有那担心随时被送人的惴惴不安。
自由啊!
自由啊!
她如此渴望在济南的街道上开始奔跑,开始唱歌,像是一只寂寞已久的候鸟。
“这就是济南,”耶罗微微一笑,“的确很繁华。”
沐傅儿苦涩一笑,济南的繁华不过是商业繁华,哪比得上江南水乡,上京贵地。
“我听说江南也很漂亮。”耶罗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慢慢提到江南。
沐傅儿顿了顿,看了他一眼。
耶罗继续问,“比起草原又如何?”
“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沐傅儿只得开口,“草原豪情,江南温婉。”
“那么,你去过江南吗?”
沐傅儿忽然想起外婆家,“去过啊。”
白家的祖籍和祠堂都在江南水乡。
她还记得外祖母笑眯眯的模样。
她搂着自己,在荷花飘香的亭子里听玉人吹箫,看丫鬟采莲。
她教会自己念诗,教会自己唱曲。
教会自己,叫白石一作表兄。
那时候她是来江南养病的。
算是第一次见到白石一。
少年特有的棱角分明,可是他却是那么温柔稚嫩的人。
会同她一起学吹箫,会教她画莲,会在夏天用常常的粘杠,粘下吵闹的知了。
他的眼是那么明亮,如同黑暗里最闪耀的星辰。
“有那么美好吗?”耶罗看见她那么怀念的模样,顿时激起了极大的兴趣。
她一愣,究竟是在怀念江南,还会在怀念人?
她已经很久不敢想象过去的事情了。
想到那些锦衣玉食,尊贵无比的日子,还如何面对草原的不堪?
想到白石一的好,又如何面对他紧闭的门和绝情的离别。
她心里疼得厉害。
那股恨意瞬间长满心房,开出幽绿色的晦暗花朵,张牙舞爪,气势逼人。
为什么要沦落到这里?!
为什么不干脆去死?!
她咬紧牙关!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
家破人亡,沐家百年名声毁于一旦,她不愿意!她不舍得!
“怎么不说话?”耶罗掐着她的下颌,微微有些怒意。
她扭过头,“只是在想江南的荷叶粥了。”
“哦?”耶罗饶有兴趣地松了手,“看不出你最怀念的竟然是口吃食。”
她没再多话。
“这样吧,你和我说说江南的事情,”耶罗喝了一口酒,“说的我不满意了,我可保不准会怎么做。”
沐傅儿脸色一僵。
过去太美好,才会显得现在更加窘迫。
“江南是个……好地方,”沐傅儿开始缓缓说道,声音像是酝酿过的美酒,充满了氤氲的气息,“我年少的时候曾去江南……学艺,那里美人如玉,气质含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延绵不断眼波绿。采莲少女与芙蓉花相映成趣,明月琅琅,汉白玉的桥上有人常携美人迎风奏曲,仙乐飘扬。”
耶罗微微有些失神。
他忽然想到沐傅儿在那样温柔的月光里,抱着竖琴,穿着鲜红色的嫁衣,微微一笑。
忽然觉得有些古怪。
“我也和你说一个,”耶罗摇了摇酒杯,“我当年出使大月氏,一开始带兵两百想要买马匹,被他们轰了出来。后来我带兵两千,直扑王城,抢了他们的汗血宝马。现在大月氏的骏马还是源源不断地在供给我们。”
沐傅儿心中一顿,只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拿江南和大月氏作比较,难不成……
“你放心,我可不是因为你那一些话就对江南有意思的人,”耶罗喝了一口酒,“战场,从来就与女子和文人无缘。”
江南,可谓是肥沃无比,也算是朝廷最后的守地。沐傅儿似乎感到了他的野心,心中不知如何是好。
奉天似乎都没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耶罗竟然想得如此长远?!
她开始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可怕得厉害,神秘的让人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