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不知名的香气缓缓弥漫在空气中,依稀能分辨出是爬满墙外的植物开着的花朵。
门口的鸡笼突然闹了起来,方雨荷坐在小茅屋里,摇着依依呀呀的纺纱车,头也不抬。
门被猛地撞开了,醉酒熏熏的男子闯了进来,跌跌撞撞,却是笑嘻嘻地唤她“清城”。
她叹了口气,就这样看着他呆了一会儿,才起身扶着他,“喝些水吧。”
他却是摇摇头,推开她,“你不是清城,把我的清城还给我。”
方雨荷眼角微红,放下水杯,伸手拨了拨他额前的乱发,“夫君,清城走了。”
“她不会走的,她还有我的孩子呢,”那男人却变得十分凶恶的模样,“是你把她赶走了?!你凭什么叫我夫君?!你竟然敢赶走她,信不信我休了”
“混账!”气急败坏的声音猛地从背后传来。
方雨荷面无表情,目光触及缓缓从后院走来的老太太,“母亲。”
“怎么又喝酒了?!”老太太瞪了男子一眼,又有些讨好似的笑了笑,“人一醉就容易胡乱说话,你别介意。”
她看着老太太如今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只觉得万分伤感。
“母亲,您先看着夫君,我去把这卷纱线纺完。”她看了看天色,尚是午后,纺快一些,还能把早晨拾的花朵给做成花筏。
花筏,还是傅儿做的好。自己这些个花筏,都是她教的。
全天下的姑娘,哪个能比她更好呢。
她苦笑一声,木讷地纺着纱线,听见男人在那边叫唤着清城,老妇人无奈地喊着“可怜我儿”,只觉得一切都是报应。她冷冷一笑。
彼时青葱年少。
她和沐傅儿俱是京城贵女,并且两家从文,关系亲密,她们自幼便是手帕交。
她熟悉白石一。
那样的少年,长身玉立,剑气如虹。
她曾经十分倾慕这样的男子,眉眼如画,愿为你扫天下。
可她终究没有说出来。
因为就是看着,都觉得沐傅儿和白石一是天生的一对。这样默契的组合,似乎早就从出生的时候订了下来,不容第三人插足。
他的目光始终是明亮的。
他追逐着她身影的目光里,含着笑意,仿佛是一树梨花,那样温柔随意,风流不羁。
才子佳人,美女英雄。
自古不外如是。
可生活总归不是戏文,没有西厢记里崔莺莺嫁给了张生,也没有女驸马终究救回了丈夫。不过是乌江自刎,虞姬拔剑,念去去千里风波,一拍两散好不凄凉。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听到白石一被贬边疆的那一刻,她几乎跳了起来。
傅儿怎么办?!
她看到沐傅儿日益消瘦的脸,于心不忍,却隐隐有一丝快感。不论怎样的友谊,总会暗藏妒忌,看不得别人花好月圆。即便真是幸福美满,也要她历经波折似的。
想把别人拉进地狱的人,脚一定踏在地狱里。
沐傅儿被现实囚禁,她却被心魔吞噬。
她看着自己的夫君,只觉得庆幸。虽然他比不得白石一那样才能经国,武能庇世,可是却儒雅温柔,对待自己好得很。
也许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吧。
可惜好景不长。
新君上任起复,不仅意味着白家的重新启用,也意味着一批旧臣的破落。
沐家如此,这些文臣没有伸出手。
他们不敢出手,还以为就能就此守住富贵,却不知富贵如浮云,转瞬即逝去。
她们用委曲求全换来的,不过是短暂的安逸。
沐家的悲剧,永远是人世间的轮回,不在于一,不在于二。
方雨荷尚记得那夜潇潇雨。雨打芭蕉,八声甘州。
她听见母亲说,要为夫君另娶一位女子,她大惊失色地问道:“母亲,我呢?!”
那妇人却是冷冷一笑,“你以为方家还能帮到些什么?你和沐家姐妹那般要好,怎么不学着沐佩儿呢?!”
她几乎愣在原地。
都说沐佩儿是愤而投水,她却清楚,沐家大姐何等坚韧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抛弃幼妹而愤投清波。
不过是一场阴谋。
她被警觉了,不敢再闹,只是哭着跪在地上,求一袭怜悯。
她不渴望母亲博爱,却乞怜夫君的维护。只是任她千思百虑也未想到,那人却是说:“倾慕清城表妹甚矣。”
她几乎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结发夫妻,竟然比不得一个没权没势的小表妹。
同时,她也很快恶意地想,不过是一个没权没势的小表妹,母亲怎么舍得浪费一个正妻之位。果然,母亲微微一笑,“可以为君妾,不得上厅堂。”
他面色微沉,还要说些什么,她却只见母亲盯着自己,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想到沐家大姐的悲惨消息,立刻浑身发冷。
她忽然想到了救命的稻草,她还有白石美的消息!
她几乎是笑了出来。
“你这是发什么疯?!”男人瞪着她一脸不满。
她微微一笑,“我却是知道白家的一个事,若是我出了事,只怕白家定然会怪在夫君头上,那样便不好了。”
母亲却是一笑,“你会知道白家什么事情。”
“母亲不妨让我去一趟白家,”她微微一笑,声音格外清冷,“至少,眼前这场祸事能避开了。”
那老妇人便瞪大了眼睛,目光辗转望着,似乎和那男人在讨论。
她冷眼看着这两人,甚至带着一丝嘲笑,似乎在看稀奇的动物。
“那明日便递帖子去吧。”老妇人笑了,“若是真的,便当今日是老身胡言了。”
那男人却不甘心,“娘亲,清城的事情”
“纳了作妾吧,”她开了口,面无表情,“何劳母亲费心,妾身就去准备。”
男子皱眉,想要说些什么,老妇人却点点头,他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