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草原忽然刮起了风。
篝火堆刚融化了一地白雪，露出粗糙的土壤，纷纷扬扬的大雪又铺天盖地而来。
“沐小姐，我记得江南就算在这个时候，也是绿意盎然的吧。”何彦替她挡着风，悠悠披着白袍。
沐傅儿淡淡看着那雪，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啊。”
“何彦当年随兄长入京参与科举的时候，就是借住在沐大人门下。”
沐傅儿看着他，“嗯，不过，父亲赏识何大人的才华，是何大人自己的本事。我如今也算是安身立命无忧，你又何必为了我这个无用之人再如此劳心劳力。眼下多事之秋，正是英雄辈出建功立业的时候。”
何彦却是摇摇头，道：“那时候何某年纪尚小，父亲让我跟着兄长来京见见世面，兄长仰慕沐大人的风骨和才华，入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谒。也多亏了沐大人没把我们当做那些想出名的酸书生，兄长递了请帖和诗文的第二日，就有家丁来客栈请我们去沐府一聚。
“偏偏好事多磨，那时候许是有人嫉妒，潜进了兄长的房间将备好的礼品换成了石头。那时候我提着干腊肉，看着兄长抱着石头，几乎都要气哭了。谁知道沐大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对我们说，让我们不要急，先住进沐府。
“可兄长居然还推辞了，楞自住在客栈，设计将那偷儿抓了出来。这才带着束脩，跪在沐大人门前。沐大人让他跪了三天，这才放他进来。我当时并不明白，跪这三天所为何事。后来才知道，沐大人门生无数，可弟子却只有几人而已。兄长无论如何都想要成为沐大人的弟子，苦于没有由头，便设计失了礼品，又设计抓回了贼人，而沐大人分明知道，却故作不察。两人都有了心思，只是沐大人担心兄长品行不洁，急功近利，于是让他跪上三天，知晓自己的过失，这才让他住进了沐府，亲自察看教导。
“那时候我住在沐府，少不更事，也无心向学。每日游荡园中，只觉得奇怪，堂堂沐府竟然连朵红色的花儿也没有。于是趁着出门的时候，买了盆红山茶回来摆在沐大人书房旁边。谁曾想到，我刚把那花放下，沐大人就冲我笑了笑，招呼我进去。
“我那时候年纪尚小，竟然有了做贼被抓似的羞愧，攥着衣角就蹭进去，低着头不敢作声。那时候沐大人问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摆盆花，我就说，只是看大人家中没有一盆亮色，想给大人看看罢了。沐大人就笑了，指着那盆花道，‘赏花不过是赏心，红的白的，在我眼中又有什么区别。只是在你们这些少年人眼中，亮色鲜艳，万绿从中一点红，十分灿烂耀眼，可又曾想过，世上的诱惑哪个不是鲜艳美丽的，倘若心乱了，身如何能静。读书做人，哪个不是这样的道理。若是执迷在这些亮色之中，久而久之，只会想着哪朵花好看，哪种袍子稀罕。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其中道理，你可明白？’
“我那时候羞愧难当，满脸通红说不得一句话，虽不明白沐大人的意思，心中只是暗叹又做错事了。谁知沐大人又道，‘不过对我来说，还要多谢小友的心思，可见你心性纯洁，敢想敢做，日后必成大器。你大哥聪慧过人，风流随意，你至善至真，心怀福田，兄弟二人相互学习相互扶持，如何不是兰芝宝树，国之栋梁？’
“我从小顽劣，又屡屡被父兄呵斥，越加不堪，直到遇到了沐大人，这才真正算是醒悟过来。沐大人虽然没有教导我读书做人，亦不敢高攀老师，只是在我心中，恩同再造。”何彦微微一笑。
沐傅儿点点头，“竟然有如此机缘。”
“还有，沐小姐可曾记得我说过，”何彦眼里微微发亮，“若是小姐在草原过的不好，我会带小姐离开。”
沐傅儿竟有些害怕这样的何彦，“父亲如今安身立命尚且需要躲躲藏藏，我……又如何能去给他添麻烦。”
何彦忽然有些心疼，咬咬牙却还是说了出来，“若是……白将军白石一曾经出手救过沐大人呢？”
沐傅儿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
那时候，她一门心思恨他无情无意，看不透好坏，如今却猛地一震。
“怎么可能？！”她摇摇头，“那时候我独自上路，若是没有遇上徐大人和你，只怕就”
“可是那时候的确有人在寻你，就是白家的旧部。只是当时不敢说出来，”何彦缓缓道，“你走了之后，其实也一直有人在寻你。这才知道，竟然是错过了。”
“那……”她猛地起身，心里像是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哈哈……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竟然是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子一栽，昏了过去。
何彦大惊，猛地抱住她，十分心疼自责，“我如何就这么说了！”
正当此时，那边忽然亮起了火把，摇了三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