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子,好酒!想必定是那洛阳城里的陈年杜康,光闻闻就已有了三分醉意,不知能赐饮一杯否?”病态汉子伸着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浑浊的眼睛放着光,慢慢离了老柳树,搓了搓手上的老泥,近乎献媚地笑道。
李渊微微一愣,这人怎么也和车里的胖子一副德xìng,莫非高手总要表现的有些与众不同?
“相请不如偶遇,这便予你取来。”
李渊虽小却也是个率xìng之人,遂上了马车,看到犹自呼呼大睡却还不忘抱着酒坛的疯胖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幽怨怨地瞪了几眼,这才抱了两坛下了车。
病汉子接过酒坛,顿时间变成了洞房花烛的小媳妇,yù拒还迎羞答答的。也不急着喝,一遍遍摩挲着酒坛,鼻子凑在泥封上眯着眼睛用力地嗅着,一脸的陶醉。
“前朝官窑的瓷坛,二十年以上的老泥,尚未开封香味就要冲坛而出,啧啧……好酒,好酒。咦……这一坛有点意思,新泥新坛,摇而无声,温尔内敛,冬rì里暖身健脾再合适不过了。”
和两坛酒培养好了感情,病汉子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大刀横于前,一下又成了急sè的新郎倌,着急忙慌粗暴地褪掉最后一点束缚,仰头就是一阵牛饮,边喝鼻子里还含糊不清地呜呜着,一时间眉飞sè舞。
一坛酒见底,病汉子不停地咂着嘴,表情无限回味且享受:“南朝十里坊的贡酒花雕,胭脂红粉,肥而不腻,可惜绵了些,配上高汤狗肉,则大善。”
又一坛才到嘴边,病汉子忽而想起一事,将手中的酒倒进花雕坛里,抛给李渊道:“独酌怎么比得上同饮,来来,小公子陪我喝上一杯!”
李渊瞧的高兴,学着病汉子模样一阵猛灌,直呛得小脸绯红,眼泪直流。
病汉子看的‘哈哈’大笑道:“这陈年竹叶青可比猛虎毒蛇,似你这般喝法,就你这拉车的几匹马也要醉倒个三天三夜。此当小酌,再来盘子牛肉腰花,啧啧……”
李渊白眼一翻,笑骂道:“一大清早,怎么也好做这般的白rì梦。牛肉腰花没有,腰上肉多的胖子车上现成就有一个。吃得下,管你饱!”
病汉子呷一口酒玩味地笑道:“人若无梦,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李渊脱口道:“如果本就是条咸鱼,有梦又能怎么样?”
病汉子手中竹叶青一顿,不知是否酒劲上头脸sè苍白,再猛喝一口道:“我要是那咸鱼,也要跳出油锅咬上炸鱼的人两口。”转而又恢复那副慵懒模样:“我自以为懂酒,尝把喝酒之人分作三品:上品者,懂且乐酒,或怡然自得,或寄情于物;中品之人,好酒却能‘维酒无量,不及乱’,尚能持节;酒之下品,当属沾酒辄醉而不自知,话痨恬噪借酒发疯,不以为耻。这才一坛好酒下肚话便多了,不知觉间反而落了下乘,惭愧啊惭愧。”
李渊见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还不停地往嘴里送着酒,哪里来的半点惭愧的意思,顺势借坡下驴道:“照你酒人三品的分法,小子我既不懂酒也不会喝酒,管他仙人佳酿还是琼浆玉液到我嘴里都和黄连苦胆一样难以入口,那我不就成了没品之人。我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酒中万千滋味,却也能看出酒量优劣,就你这喝法,不好说比不比得杜康、刘伶,总好过车里躺着的胖子,贪酒酣睡一俗人也。”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病汉子被李渊这如chūn风拂面的一拍,拍得无比的受用,遍体通泰之余不免打开了话匣子:“相传杜康造酒三盅,刘伶一醉三年,三年酒醒齐羽化。此等佳话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比拟,只求饮上一杯刘伶醉,此生尽弃绿蚁青梅亦无憾矣。”
李渊虽然不怎么喝酒,却也听府上嚼舌的丫鬟姐姐们提到过这一段轶事。前朝有名仕刘伶好酒,自恃千杯不倒,忽有一rì在林中偶遇杜康的酒坊,上书一对联:‘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横批‘不醉三年不要钱’,这便生了豪兴,进店二话不说三杯下肚,到家就一醉不醒。家人以为其死,下葬收棺。三年过后,杜康前来刘伶家讨要酒钱,这才将其从棺中唤醒,刘伶醒时,口吐青烟犹自大呼‘好酒,好酒!’,而后与杜康两人双双化而为仙。于是后人这才有‘为酒不识刘伶醉,遍饮天下也枉然’,‘一杯刘伶醉,三年可登天’的美谈。
先前围观的人群,见这一老一少在冰天雪地里疯疯癫癫的饮酒闲谈,瞧瞧也没有什么热闹可言,慢慢地散却了。李渊也不见一向多事的三公子制止自己,壮着胆子再喝上一口酒,索xìng跑到病汉子跟前席地而坐,眼珠贼溜溜一转,悄声说道:“唉唉唉,大侠,我车上躺着一个酒鬼胖子还有我三哥,等下听到什么都可别大声叫啊。经你刚才这么一说,我府上还真有我父亲当年藏下的一坛刘伶醉……”
病汉子正自眯着眼睛喝着小酒,还没听李渊说完,还一口没咽下去便咳将出来,针眼大小的眼睛一下瞪得如牛卵,猛地一跳三丈,指着李渊口齿不利索大喊地道:“你……你……你……当真!!!”
“嘘嘘嘘……瞧你这点出息,让你别叫,别叫,让他们听见了,别说喝了,你闻也闻不到!”
“嘿嘿……小公子,你看……嘿嘿……我这平白无故的喝了你这老些酒,怪不好意思的……”
“别介!您哪有不好意思,再说了,刘伶醉真像你说的那样珍贵,你想白喝我也不乐意不是。”
病汉子重坐到李渊跟前,使劲地搓着手有些为难地道:“这……小公子啊,你看我这身打扮,要是有钱也不会几天吃不上顿饱饭,还把身上宝刀拿出来卖……要不这样,你看是让我帮你杀人放火,还是看家护院,都成,都成……哦,对了,要不这刀我也不卖了,您拿去就换一杯,不,一口就成……”
“让你帮着看家护院,我府上还不让你翻个底朝天?再说我能去做杀人放火勾当?还有你这把破刀,咋呼别人还成,拿它换酒?等我喝饱了打个嗝给你闻闻还差不多。”李渊端起了架子,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雪水,暗骂一声真他娘的凉,喝一口酒才接着道:“可别想着把我绑了,再去找我三哥换酒喝!不说他不知道酒藏在哪儿,就车上那胖子你都未必打得过。”
病汉子讪笑道:“哪能,哪能呢……小公子宅心仁厚,赐酒在先,病酒刀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如何也做不来这等恩将仇报之事的。”
“这可难说,像你们这样的大小酒鬼我也没少见,酒中极品近在眼前,保不齐能干出什么事儿。啧啧……你还别说,就你刚才那副嘴脸跟宫里邀功讨赏的太监一个模样,平白辱没了病酒刀的名头。算了,有先贤说的好:宝刀配侠士,美酒赠英雄。就算你以刀易酒,我再把刀转赠与你如何?”
“这……无功不受禄,我病酒刀好歹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小公子这般就是羞辱在下了。若不是路上遇人不淑,被人所骗,怎么也落不到这步田地。小公子这刀你收便收,不收这酒……不喝也罢!”病酒刀一展霸气,隐隐还有些淡淡地忧伤流露而出,“这刀就算你不收,总还是要卖的……”
李渊瞟一眼病酒刀神sè,见这一阵撩拨火候也差不多了,叹道:“哎,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落拓的大侠也没了个大侠范儿。也罢,我就勉强认你做了师傅,闲来无事你教教我几手上得了台面的把式,刀和酒嘛,权就当了拜师礼。嗯,就这么定了吧!”
病酒刀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说道:“这……恐怕不太好吧?小公子一看就是达官显贵怎么能吃得了这苦头,我也只是一介江湖莽夫自在惯了,若进了贵府,不懂礼节恐怕还会给您带来许多麻烦……”
“嘿……都说江湖儿女豪气干云,为什么你就这么扭扭捏捏跟个娘们似得。不想住在府中,我们就一同行走江湖,反正我也想出去长长见识,多个伴总是好的不是?扶危救贫也要有银子不是?”
“好好好!想我病酒刀行走江湖十余年,反倒没个小娃娃豁达。我便带你到江湖上走一遭!”
病酒刀刚恢复些江湖态,这嗓门不免大了,李渊连忙朝马车处望了望小声嘀咕道:“师傅你老什么都好,就是这嗓门太大,这是病,得治!”
病酒刀哈哈一笑,扔了喝空的酒坛,脑袋也变得灵光了不少,饶有意味地看着李渊道:“感情你小子是在跟我下套啊,平常时候是不是连府门都难得出去一趟啊?”
李渊俏脸一红,翻个白眼道:“瞧您这话说的,您也算算这笔买卖您有吃亏吗?刘伶醉您喝还是不喝?刀您卖还是不卖?顺带着还多了个聪明伶俐的便宜徒弟,我哪对不住您老人家?您这是诚心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病酒刀瞬间被憋出内伤,好在修为颇深面皮上也看不出丝毫的波动,随手掸了掸身上的雪花,捡起黑sè朴刀道:“先让你在逍遥几rì,等行了拜师大礼,看为师的怎么好好地调教你。走,带我去见过你家兄长。”
李渊一副小人得志模样,嘴上却说:“徒儿会很乖很乖的,大不了你打我的时候我不藏你的酒喝就是了。等下见到我三哥,我先把你引荐为客卿,给您换上几身像样的行头,回头咱们师徒再寻个良辰吉时,我拿些美酒盘缠,您再偷偷地带着我跑。”
“为什么要偷偷地跑?”
“不偷偷的,跑得掉吗?看你年纪不怎么老,怎么脑袋这么不好使。”
“……”
李渊边走边想,越想心里越是得意,得意地有些忘了形,学着疯胖子模样掀了掀上衣,高喊一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