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就看见了在池塘边上的青翠的柳影,她转了进去,然后渐渐在磨坊处露出了几间茅舍。
走进茅舍,来到中庭,只见那里蜂飞蝶舞,乱花迷人眼。
又推门走进去,来到堂上。摆放的藤椅、竹篾织的箩筐、自己削平的松木砧板、刀子勺子,一律质朴,没有一样能够显出寻常酒肉人家的“贵气”。她不由得心生好感,钦佩这里的主人。往屏风内轻轻唤一声,“大课长”。原来是从江三红处请缨的丫鬟来了,因为圣境地势复杂,依山傍水,又很开阔,她也没有高超的武艺,就耽搁了两三rì。
屏风里一直传出“沙沙”的梳篦声,却没有人回应。
丫鬟隔了一会,只好提高一些声音又唤:“平老师”。呼唤了两三声,里面才传出一声似是轻叹的问话,“什么事?”
丫鬟道:“江前辈叫我来跟你说个事儿。”
平光复道:“进来说。”
丫鬟于是绕过屏风。之前就在屏风外面瞧见了两个身影,现在进来,她仍不忍心酸。原来屏风里平光复又在给那个白发苍苍看来二十三四岁的姑娘梳头。姑娘沉睡者,自从在红石滩外惨案时受伤,已经在安乐椅上躺了三年有余。平光复专情深情,三年如一rì,每天和丫鬟一起来打扫清理,并且替她梳头,从不间断。
丫鬟见他剑眉如同被裁剪过一样锋利,晶莹透亮的眼睛如同星星,双颊丰腴,燕颔虎颈,虽然暗暗痴恋,却不敢表白;在椅子上的美人,芳姿翩跹,月貌花容,虽然很惊羡,却也只能默默祝愿他们。
平光复轻声道:“什么事?”似是怕搅扰椅子上的人。
丫鬟也跟着轻声,道:“秋叶回来了。”
平光复仿若未闻,搁下梳子。
丫鬟微微迷糊,奇怪道:“平老师之前听说了?”
平光复缓缓摊开掌心,见那里又多了几缕苍白,骤然敛起剑眉,微微地道,“今天又脱落了几根”。
丫鬟早就承接了他的怨恨,因而也十分秋叶咬牙切齿,道:“都是秋叶干的,那个大魔头,他把芳姑娘踹成这样。”
平光复慢慢整理镜匣,道:“他留下了葶芳的命……”
丫鬟道:“他把芳姑娘打得不省人事。”
平光复轻轻扣上镜匣,道:“葶芳会醒过来的”。
丫鬟不知道他是在自我安慰,还是确信,微微点头道,“但愿”。
平光复轻轻地道,“嗯……”瞥瞥梳妆台上的信封,缓缓拾起。
丫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起江三红之前在天坛下遭人暗害的事,登时满面惧sè,即刻问道:“这是……,文俪姑娘寄来的”?
平光复拾起来道,“有一封是。”
丫鬟上前两步,道:“那另一封呢?”
平光复道:“另一封是讲‘秋叶回来了’。”
丫鬟讶异道:“你看了?”
平光复听出她的不安,道:“江前辈遭人暗算的事我已经知道,不用担心,这封是辛三思寄来的,姚文璐已经出发”。
丫鬟方放下了心,问道:“文璐姑娘是去壶天市”?
平光复道:“云在轩不在,她只好一个人去。”
丫鬟道:“不知道她赢不赢得秋叶。”
平光复道:“等级相差太远。”
丫鬟又担心起来,道:“那……她去了不是要遭殃?”
平光复没有作答,沉吟了一会,道:“我要去一趟”。
丫鬟微微点头,想他出马,必是手到擒来的,道:“一切小心”。
平光复点头道:“葶芳又要受你照顾了。”
丫鬟道:“放心吧,芳姑娘对我本来就很好,我就暂时代替你给芳姑娘梳头了”
平光复道:“拜托了。”
丫鬟道:“嗯,但你可要早点回来。”
平光复道:“好。”负起靠在一边的神兵。
丫鬟知道它叫崩鸣刃,前代主人是江三红的弟弟江南山,看它气势恢宏,如同刚刚沐浴完人的血和泪,忍不住就又说道:“一切小心”。
平光复把神兵缚好,想,对手是云在轩望尘莫及的……只怕全力一搏,我也撑不了太久,这次探访梁老师死亡真相,看来是步步惊心,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好尽量避开,避免冲突……想完,他又道:“我听说壶天市很繁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回来时给你带上”。
丫鬟想了想,一会儿道:“我听说他们那里有种很甜的糖果,叫巧克力,回来时,能不能给我带一块?”
平光复没有去想巧克力的情分,对女孩细腻的心思也很迟钝,就只微微点头,道:“好。”整了整衣领,推开门往外去了——
另一方面,她骑马来到了马镇。
这时集市将要散去,人也减少了。借着成绮晚霞,她摘下了羃离——
一时间,只剩下了“得得”的马蹄声。
屠夫见她放下了屠刀,菜贩见她搁下了秤砣;提篮子的提空蓝,侧掉了鸡蛋,挑担儿的不挑担,松开了扁担……
展眼去打量。只见她,霞明玉映,像新月,却比新月更清,像翠柳,却比翠柳更柔。骑马时,像翩翩惊鸿,挥挥衣袖,连腊月里凌寒的腊梅也要羞愧。
禁不住的,早在心里呐喊赞叹:好漂亮的胭脂马,好俊美的多情人!
眼看夕阳将下,她牵着马,要找驿馆歇息。
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呼唤,道:“姑娘,姑娘。”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一个灰黑毡帽耷拉,头发蓬松又遮盖住了鼻尖以上的脸的老先生。在街角摆算命的摊,像是因为没有谁愿意来消遣,他惨淡经营,入不敷出。于是她立着,漠然问:“叫谁”?
算子见她眼里淤积了太多哀伤,道:“卜一卦吧”。
姑娘扫了一眼他架子,见架子新撰着一副墨汁未干的对联,对联写道:通晓天下事,善卜人间情。而横批是:帝王。顿觉他口气不小,道:“你卜,我在这里等”。
算子于是把竹签龟壳移开,捡起十数枚铜钱,道:“请出一个题目”。
姑娘道:“我想卜什么你就卜什么。”
算子:“……”
姑娘道:“看不出我想卜什么?”
算子道:“还请赏赐一个题目。”
姑娘拉马就走。
算子微微一笑,如果连她想卜什么也看不出,岂不也是泛泛?就将铜钱随意往天干地支图里一撒,看了看,道:“卜你去复仇是成功还是不成功,好不好”?
姑娘如同被当头泼下了一盘冷水,霍然拉马回来。看看算子,又瞧瞧卦象。一会儿,静静地道,“你说我去复仇”?
算子笑道:“卦象是这么显示的,只怕不准。”
姑娘道:“岂止不准,简直大错特错。”
算子笑道:“还请指教。”
姑娘道:“我去寻亲,好久不见我妹了,很想她。”
算子就好像惭愧了起来,笑道:“是,在下看错了。”
姑娘听了不理会,慢慢走近一些,观察上卦象,道:“你这错误的卦里,有没有提到我复仇成不成”?
算子微笑点头,道:“提到了,提到了。”
姑娘道:“怎么讲?”
算子轻轻摇头,叹息道:“不行啊,姑娘是个好心肠人,这次去报仇,一旦了解了真相,就不愿意和仇家为难了。”
姑娘道:“你胡说八道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
算子谦恭道:“是,是,在下胡说了,只是姑娘与这位仇家据卦象看来,似是还有一段因缘。”
姑娘听了一怔,把“因缘”错听成“姻缘”,妙目一横,嗔道:“姻缘?”
算子笑而不语。
姑娘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丢过去,道:“都像你这么胡言乱说,往后还不知道招惹多少怨家,收摊去吧,带着这些钱,乖乖回家弹棉花”。说完拉马径直去了。
这里算子摸过香囊,也不打开,只嚯嚯的自言自语,笑道:“咱们壶天市又见”。